后悔?其实在这千百年间的空隙里,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可我给出的答案始终都是未知。
在那遥远的记忆中,我的确一直都在杀人,人们也总是将我视为死神,可我并未杀死兄长,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事。
“仲儿体格健壮,若能一直习武,便是再好不过了!”
每次与别人提起我,父亲总会说这样的话,我听在耳中,也记在了心里。
在我面前,父亲永远保持着严厉,我常常觉得他更喜欢大哥。于是,我便拼了命地练习武术,在所有人的期待下,我成为了全族最年轻最勇猛的战士,可我并未从父亲的眼中看出丝毫的赞赏。
大哥不善兵事,只会捧着手中的书卷度日,但父亲似乎欢喜得不得了。
“伯儿很聪慧!他的才智必然在我之上!”父亲总是笑着,“他不像我,空有匹夫之勇。”
匹夫之勇也是勇,我对自己这样说。何况父亲说的那些话,我也不是全都能听懂,我没有读过很多书,我想,父亲并不喜欢我读书。
大哥待我很好,他说我们俩是亲兄弟,亲兄弟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还说,我是昌泽的骄傲。
现今回忆起来,我只觉得那是一个灰暗的时代。空中到处飞翔着巨鸟,一阵阵刺眼的火光从它们的喙中涌出,转瞬之间,大地也成了红色的。
没人知道这些鸟来自哪里,总之,赤泉一族会将地面的火焰扑灭,而我们却要想尽办法击杀这些巨兽。老者告诉我们,这群火鸟被一些上古黎人所控制着,所以有时,我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这些人。
杀戮……杀戮……我的手一直沾满了血,可我的大哥,从头到脚都是清清白白……
“仲儿!过来!快过来!仲儿!”
是大哥在唤我,我扔下手中的长剑就往他身边跑去。
“快来!来和我下盘棋吧!”
“可……我下得并不好。”
“无妨!我会教你。”
大哥示意我落座,我便捏着衣角轻轻地盘腿坐下了。大哥坐在对面,那是父亲常坐的位置。有很多时候,我都从这里经过,所以常常能看见他们对弈,但那时,我并不能上前,因为我知道,只有不远处的操练场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仲儿,你看,这是‘車’。”大哥将手前的一颗棋子推向我,“它有着最为强大的战斗力,进可攻退可守。”
正说着,我的右手边的“马”就已经他被推出了棋盘。
“父亲总夸我,他说我的車用得很好。”大哥微笑地看着我,然后又推掉了一个子。
“父亲还说,仲儿就是車,是昌泽最厉害的‘車’。”
我便也笑笑,“那父亲是什么?大哥又是什么呢?”
对面并未传来回答,只是一道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无论是什么,仲儿……始终都是我的弟弟。”
大哥的神情显得坚定又认真,随后他便打乱了面前的棋盘。
“好啦!你该去练习场了吧,那我就不留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肩,然后转身走进了石屋。
我并没有立即离开,只是望着眼前的棋盘出神。我伸手找出了一颗棋,用力地摸了摸上面的纂刻,我也有車,我这样告诉自己。
“别去触碰那些注定无法拥有的东西。”父亲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我不敢转身,只是迅速地放下棋子离开了。
“注定?什么叫注定?”我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木人桩上。
“注定就是生来决定的意思,无法避免。”舅舅拉过我的手,仔细地揩去上面的血迹,“甚至……人的力量与意志也无法改变它。”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种东西!舅舅,怎么才能……”
“呵,这脾气,简直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舅舅叹了口气,脸上却聚满了愁云,“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岁月蹉跎,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改变,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舅舅闭上了那双浑浊的眼。
“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我的力量足以保护他人,为何我就不能做昌泽的王?”舅舅给的偏爱让我能毫无顾忌地吐露自己的心事。
“你当然能!当然!”舅舅的眼里突然有了光亮,“你是最强大的战士,而我……还有一些人,我们都会帮你!”
“一个人也许无法对抗命运,可要是一群人都有着相同的目标,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舅舅的话让我安心了许多,那些愤怒与不甘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充足的自信和底气。
战场上的我愈发勇猛了,我与所有的战士众志成城。就这样做给父亲看看吧!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有资格能够成为王的人。
可我没想到,我的骁勇善战竟成了他厌恶我的根源。父亲愈发地疏离我了,有时,他连大哥的面也不让我见,我成了这个族群里最孤独的人。
父亲为何如此对我?难道我是一只会吃人的兽吗?可明明……是因为他,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我是他猎杀巨兽的武器,只是一不小心,他将我也变成了兽。
“仲儿!仲儿!”门外,像是大哥在唤我,我披好衣裳走了出去。
“我听说……你受了重伤,”他将怀中藏着的瓶瓶罐罐塞给了我,“这都是一些很好的药剂,我从父亲的库房里拿的,你记得按时敷上。”
“是父亲让你过来的吗?”虽然心中早有了答案,但我还是这样问了。
大哥静静地立在原地,“是我自己要来的,无论如何……我也应当来看看你。”
我看着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偏过身子让他进了屋。
到了屋内,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到床沿边坐下了,“快来躺着吧!”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快过来!”
“不用,我伤得不重,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娇气!”我悻悻地坐在了离他很远的凳上。
“别人不知道你,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的弟弟很喜欢逞强。”他又拍了拍床铺,但我依旧没有过去。
“昌泽的担子……真的很重!可仲儿已经为我撑起一半啦!”他那双温柔的眼里似乎就要滴出水来,“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变得生分,毕竟,你是我最亲近的弟弟。”他朝我缓缓地伸出了手。
片刻的犹豫过后,我上前握住了那只手,并在他的身旁坐下。
“可父亲并不这么想,在他心里,或许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到了最后只有自己能听到。
“我无法改变父亲,但我会坚持自己。”
突然有阵伤痛袭击了我,不知是从身上传来的,还是从胸口传来的。我恍惚地倒了下去,大哥的身体很单薄,但是闻起来有股花草的淡香,这样的感觉似乎还和小时候一样,我安心地睡了过去。
大哥就这样一直搂着我,是的,一切似乎都和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