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泣等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无比清楚。
吴平波率领的雁栖门大部人马已经不会再来接应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上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但海西帮如此迅捷的反应仍旧让他们心有余悸。
除了不安和悲伤外，猜忌和疑惑已弥漫众人心头。
他们躲藏在镇外日升峡的一间磨坊之中，通过破裂的缝隙，清楚看见日泉镇内的街道中闪烁着火把，时而移动，时而膨胀，时而消失。
乌黑的烟柱从各处火堆中盘旋升起，像黑色的触手笼罩着昔日繁华的小镇。峡谷下方，总不时传来马匹疾奔的蹄声。
天色已逼近破晓。
“他们排查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黄天河已有多日未得足眠，眼中的血丝更加助长了他嗜杀的气息。
“那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这岂非值得庆幸。”一旁的韩轲侧躺在角落，身边围着严礼和几名亲随弟子。
“韩长老倒是休闲。”黄天河觉得韩轲的话甚是刺耳。
“有一个问题我倒是想请教一下韩长老，我们分堂弟子行迹为何败露？落日林的汇合地点，可只有我们几人知道。”黄天河阴沉着脸，他这句话已经憋了许久，终于从肚里扔了出来，甩在了韩轲那副胸有成竹的脸上。
“黄师弟，你什么意思？”严礼等人警觉的站了起来，他们看到万泣的手下都聚在了黄天河身边。
两拨人马自觉的拉开了阵线，互相紧张的对视。
黄天河看着身边的师弟们，这些人都已跟着自己和万泣在日泉镇驻守多年，每一个人都值得信任，尤其是跟韩轲这个入门不过半年的客卿长老比起来。
“严师兄，这个人的身份底细你当真清楚？可不要被人涮了还蒙在鼓里。”黄天河虽然与严礼并不熟识，但知道他是滕冲的大弟子，说话的语气还有所克制。
“我信他，尤其是这个时候。”严礼对上黄天河等人的视线，肃然道。“如果韩长老背叛雁栖门，现在又何必跟我们待在一起，况且，马家的舵主洪定全可是死在他的手上。”
“哼，韩长老智谋机深，我倒想问问，吴师弟汇合的地点何以被海西帮的人知晓。”黄天河冷声道。
“你说的对。”韩轲微笑道。
严礼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韩轲，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
黄天河则凶光毕露，恶狠狠的盯着韩轲。
“可只说对了一半，我们当中确实有人泄露了吴师弟撤离的路线，但却不是我。”韩轲依旧神色自若，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你的意思是，是我们这帮师兄弟干的了？”黄天河被这话一挑，已经抽出兵刃。
严礼斜眼看向沉默不语的万泣，开口道：“万师兄，这撤离计划是你提出，路线也是由你拟定，你的意思呢？”
万泣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尘，走到两拨人中间。
“韩兄弟和黄师弟的话都没错，不过嘛，这人到底是谁眼下并不重要。”万泣背对着韩轲、严礼等人，转过头朝着黄天河说道。
“这个叛徒如果有机会跑的话，是不会跟我们待在一块的，除非......”
万泣回身看着韩轲，接着说：“除非他的身份暧昧，连对方都不知道。换言之，他只是偷偷泄露了撤离的汇合地点，却并未向海西帮的人表露身份。所以，他还是得跟我们共同进退，我们能活，他才能活。”
“我分析得可对，韩兄弟？”
“哈哈哈，说的好，万师兄所言跟我想的一样。”韩轲这才站起身来。
他走到万泣面前，面露笑意。
“所以，眼下根本不是找这名叛徒的时机。”
“此人的目的真是耐人寻味啊。”万泣摸着下巴。
两人相视良久，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反倒添加了一丝诡谲。
“黄师弟，你放心，就算我们难逃此劫，我死之前，一定会把这人揪出来偿命。”万泣缓步走到黄天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黄天河冷哼一声，将兵刃收回，众人都是暗自舒了口气，如果此时内斗起来，等同于全军覆没，况且，没有人拿的出证据。
这时，磨坊下层的大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万，万师兄，有大队人马摸上山来了！”一名在外望风的弟子喘着粗气。
原本缓和的氛围顿时又不安起来。
万泣舒展筋骨，看着这帮雁栖门分堂最精锐的弟子们，脸上杀机尽显。
“兄弟们，动手吧。”
决绝的呼喊响彻屋内，严礼等人心里都不免惊叹，他们从每一个分堂弟子的表情中看出，这些人随时都可以为万泣献出性命。
韩轲看向缝隙中透射进来的晨光，心里说道：他们也该来了。
海西帮弟子在堂主祝无寿的带领下，慢慢靠近日升峡山头。
搜寻多时，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一栋厚实的磨坊。
祝无寿看向左右，得意道：“我以为只有阴沟里的老鼠会躲在磨坊里，没想到雁栖门的人也一样。”
几名胆大的弟子缓缓靠近磨坊的土墙，其中一人循着墙上的缝隙，偷偷朝里看去。
“妈呀！”
那人惊叫一声，迅速后退，他清楚的看见磨坊中，一个男子露着诡异的微笑，两人在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他退的很快，却没有刺出的剑快。
随着土墙化作粉末，一柄长剑刺入他的口腔之中，从后脑鱼贯穿出，打断了他临死的嘶吼。
十余名高手破墙而出，各执兵刃，将最靠近磨坊的一批海西帮弟子纷纷格杀。
破碎坍塌的磨坊扬起烟尘，混杂着人影和兵器的冷光。
祝无寿挥了挥手，身后约百名手下一拥而上，战端转眼即开。
“万大侠啊，你可挑了一个不错的葬身之所。”祝无寿一眼瞥见了人群中的万泣。
“叫呼延堂主和伏堂主围住山脚，不要走脱一个雁栖门的杂碎。”祝无寿吩咐道。
黄天河手持长剑，将一名高大的海西帮弟子胸骨劈开，迎着喷涌的鲜血，他踩着那人残缺的尸骨，杀入人群。
万泣，严礼，韩轲等人各自为战，他们人数太少，海西帮等人又扑得太快，太急，导致雁栖门这帮精锐弟子无法守住阵线。
围杀之中，海西帮手持长刃的帮众首当其冲，立在战圈前端，逼得雁栖门弟子近身不得。
远处流矢暗器纷纷射来，不多时，已有几名雁栖门弟子倒在血泊之中。
万泣巨剑划出一排火星，凶狠的弧线削断了多人的兵器，他鱼跃而起，跳入人群，勇猛难当。
几条铁链交错网结，如浪涛一般，层层叠来。
万泣挺剑格挡，心里清楚眼前几人都是海西帮的好手。
这几人身形高大，每一个都如同岩石堆在一起般。在他们手中，几丈长的铁链宛如软鞭一样灵活，很快就缠住了万泣，封住了他的剑路。
祝无寿见万泣来势受制，当即大步流星，凶招甫出。
他将背后一面圆盾掷出，铁盾旋转，边缘切口竟然都已开刃，破空击来时，好似一件独门暗器。
万泣被铁链纠结牵制，手上巨剑更是被铁链紧紧绕缠，他步伐一沉，将剑倒转，深深插入土中，几名巨汉手臂都是青筋暴起，可仍旧无法将他拉拽倒地。
他们互视几眼，不断变换位置，那铁链的拉扯之力也随之变化，就算万泣内功深湛，此时也难以脱身。
空中盘旋的铁盾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将万泣枭首当场，关键之时，一道身影踩着绷直的铁链而来，正是韩轲赶到了。
韩轲脚下借力跃起，正好踏中铁盾中心，巨力之下，空中无所凭借的铁盾陷入泥土，解了万泣燃眉之急。
同时，祝无寿钢刀已至，他在地上翻滚几圈，刀势直逼韩轲下盘。
韩轲急忙后退，那祝无寿趁机挑起圆盾，拿在手中，随即攻势不停，圆刃和刀光结合，配合默契，或斩或削，或砍或顶，迫得韩轲一面抵挡，一面急退。
这海西帮发迹于塞外边陲，帮内好手所擅长的武功不似其他武林门派，往往混杂着边军疆场功夫的影子。
韩轲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实战交手之下，一时也难有破解之法，加上他为万泣解困凌空而来，下盘露出破绽，反而被祝无寿抢得了先机。
并且他身处敌阵，周围不时有其他海西帮弟子寻隙夹击，时间一久，韩轲顿时置身于凶险境地。
另一头，万泣真气不断上涌，磅礴攀附铁链之上，他欲要找到这几名壮汉发力的规律，他与海西帮争斗多年，对敌经验比韩轲丰富许多，几番较劲之下，也已探出些门路。
他压低重心，双足生根，引得几名使链汉子不得不共同发力，就在这一间隙，万泣突然双脚拔起，已插入地中的巨剑为支点，身子突然倒转而上。
身后两名壮汉脚下一滑，被带得身躯前倾，手上巨力散乱，登时拿捏不住。
万泣大喝一声，巨剑应声破土，身前的两名大汉也被扯得向前倒去。
只见剑光一绞，力乱劲散的铁链碎成几截，几名壮汉倏地站立不住，东倒西歪，眼睁睁看着万泣脱困。
祝无寿一手刀锋凌厉不透风，一手圆盾翻转捭阖不留力，威压之势真如黄泉引路，韩轲左支右挡，瞻前顾后，肩上胸腹都已受创。
眼看再也难以支撑，祝无寿突然停住攻势，俯身蹲地，藏头收脚，整个人藏在圆盾之下。
韩轲看得真切，空中一道挺拔身影自上而下，正是万泣脱缚之后，赶来相助。
巨剑力劈华山之势，正好落在祝无寿头顶铁盾之上。
砰然巨响，引得周围厮杀战团纷纷投来目光，祝无寿脚下岩土八面开裂，余波震荡之下，四周十余名海西帮众都觉地面晃动，尽皆骇然。
一击之后，万泣鹞子翻身落在韩轲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算是报了方才彼此解救对方的情谊。
那祝无寿缓缓站起，挪开铁盾，横在身前，钢刀摩擦在盾面之上，发出刺耳之声。
而他身后，那几名高塔般的大汉也跟了过来，他们手上各自拿着一截断掉的铁链，不住地挥舞着，脸上是倒竖虎须，个个都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韩轲和万泣二人。
“好！好！痛快。”祝无寿狂性大发，正要再战。
韩轲两人身后，黄天河和严礼也杀了过来，背靠双方，四人分四角背对，视线之中都是海西帮渐渐围拢而来的身影。
这时候，山脚传来号角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