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豆真想为师父拍手叫好。
一命二运三风水,改风水只是辅助手段,关键还是个人努力,这甘政祺嘴里说要匡时济世,却把书房内外弄得局促清高,哪里像胸怀大志之人?
偏偏甘政祺很书呆,被大师凌厉批判还懵里懵懂。
韩半仙解释说:“你有意仕途,却又营造清高自许的环境,情景不协,必有妨碍。你想,每天一睁眼,就是这小院小门,小山小池小鱼......”
甘政祺听了,再看看院中布置,也觉得太局促。
韩半仙又说:“内外不一,行而未远。既然想鹤啸九天,院子就不该取名‘默庐’,否则与人对话,也只似蚊蚋哼哼。”
甘老爷本来觉得大师说得有点过了,现在想想儿子刚才的表现,确实有点窝囊,不似做大事的模样。
这时老友彭老爷又悄悄在耳边说:“大师说得对,祺儿须要有人来激一激。”
甘老爷小声回应:“是,我心中有数。”
只听大师继续说:“还有什么‘涤烦’、‘涮憂’,天天抬头见,这不是天天告诉自己,人生处处是烦忧?才多大年纪,就有这么多的烦恼忧愁?”
甘政祺低头行礼:“大师说得对!晚辈醍醐灌顶。望大师指点迷津。”
韩半仙起身走出院门,边走边说:“只能改格局了!”
甘老爷着急起来:“唉呀,这如何是好?眼就要考试了!”
他后悔起来。昨日与老友彭老爷闲谈,说到儿子屡考不中,彭老爷建议请韩大师到家看看风水,他听从了。现在听大师说要改格局,哪里来得及?
看来临时抱佛脚真要不得,如今儿子被批得体无完肤,哪里还有信心考试?估计还会落榜,罢罢罢!
韩半仙在院门前,回身看了看,说:“宅前宅后,不栽杨柳。这里也犯忌了。”
甘老爷心里后悔,也只能唯唯诺诺:“等大师一并看完,统一改。”
韩半仙脚步不停,来到不远处一座楼阁前,仰头看了看,抬步往楼上走。
这楼阁叫“聚宝楼”,才两层,但所处地势较高,站在二楼上,围墙外的街市,以及远处的房屋、河流,最远处的淡墨远山,尽收眼底。
甘老爷解释说:“这楼平时甚少打开,只在逢年过节,亲朋戚友一起游园看景用。”
彭老爷灵醒,又代替老友询问:“大师,莫非这楼更适合读书?”
韩半仙点点头:“这两日,甘公子可在此楼备考。日后也可作藏书楼。至于聚会游宴,偶尔使用一下,也无妨。”
甘老爷父子有点脸热:刚才“默庐”里桌上、榻上、几上,甚至地上,乱七八糟都是书。
漓豆瞄了一眼他俩。
甘府老一辈不学无术,有楼不懂藏书;甘公子读书不少,却爱舞文弄墨,格局小,目光不长远。
彭老爷又替老友问:“大后日即考试,今日起改风水,来得及么?”
“无妨。”韩半仙很笃定,“我们有句行话‘朝改晚发’,只要动土,无论完成不完成,都算破了原来的局。放心,破局之后,贵公子这次考试十拿九稳。”
甘老爷不敢相信,直到被老友捅捅胳膊才回过神,急切地问:“敢问大师,该如何改?”
韩半仙边走下楼梯,边说:“此楼可改名为‘摘星楼’,彭公子且搬到楼上住。‘默庐’之名要改,院门柳树移到别处。两个圆门须拆,假山鱼池也不要了,公子要面水赏鱼,自到花园里来。今后公子大部分时间在摘星楼读书,原来的‘默庐’作休憩、交友之用。”
说着看向漓豆:“我这个徒弟,虽然年少,技艺不在我之下,如何改局,由他负责。”
漓豆瞪大眼睛望着师父。她真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替甘公子改宅院风水?”
师父看着她,生气地说:“怎么,不愿意?总不能让师兄来吧?师兄正忙着备考。”
考试大于一切,漓豆顿时泄了气。
甘政祺这才注意到大师旁边的小徒弟,连忙作个揖说:“烦劳小师父了!”
嗨!
改局之事,宜早不宜迟,韩大师翻翻通书,掐指一算,今日申时即是“闷声大发”的吉时,无须惊动太大,低调动了土再说。
到了申时,大师手执一炷燃香,口中念念有词,说声“破!”“顺!”,拿起撬子,在“默庐”匾额边撬了撬,再将撬子递给泥水匠,由泥水匠将匾额撬出,等新匾做好再放上去。
其他工匠也开始动手,砸圆门的砸圆门,搬假山的搬假山。家丁丫鬟就去搬书籍和衣被。
动工之后,韩牛栋和彭旭祥备考紧张,各自回去温书,甘老爷请韩大师和老友到正厅饮茶,漓豆则到摘星楼去。
摘星楼二楼有五个房间,中间大厅及外面走廊乃待客及观景用。其余四间,哪一间住人,哪一间做书房,哪两间藏书,甘政祺是一概不懂。
漓豆平日也跟师父看些书的,就根据书中所言,以及自己的理解,分派好这几个房间,写了临时的房间名,贴在门额上。
丫鬟奴仆按照门额,搬着书籍杂物进进出出。
甘政祺自己拿了几本书过来,抓紧时间在走廊尽头学习,居然不受影响。
漓豆脚步重重地走过去,那书呆子连头也不抬。
漓豆伸手在他眼睛与书中间晃了晃,书呆子说了声“别吵我”,仍然看书。
真是呆得气人,漓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公羊传》?哼,这本书你还需要读么?”
甘政祺解释说:“此书早已熟读,生怕遗忘,就每两天温习一遍。”
漓豆嗤之以鼻:“读死书有何用?这样读读读,再考六年也难考得上!”
“你!”
“你什么你?我问你,如何理解‘君子见人之厄则矜制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
甘政祺很是意外:“小师父你也懂《公羊传》?”
“比你懂!”漓豆向他翻了个白眼,“你是‘见人之厄则无动于衷之!’”
甘政祺愤愤不平:“你错解我了!我辛辛苦苦攻书考学,为的是达以兼善天下。我若走上仕途,自然以民为贵,焉会‘见人之厄则无动于衷之’?”
漓豆即时反驳:“恕我直言,你眼中有万卷之书,却看不见身边人来人往;你胸怀兼善天下之志,却不关顾乌木城人间疾苦。这样备考,怎能写出肺腑文章?即使勉强考中,也不过循诵习传、泥古不化。”
甘公子心中不服,又不好闹掰,就说:“若是其甚与?”
漓豆立刻接上:“殆有甚焉!”
“可得闻与?”
漓豆懒得和他文绉绉又酸又腐斗牙花,揪着他胳膊上的衣服,将他扯到栏杆前:“看看底下的街市,你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