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处,彭老爷恭恭敬敬站着,问:“韩大师在否?”
漓豆说:“师父在厢房。”
来这么一群客人,可让她为难了。
初到乌木时手头比较紧,且要停留一个多月,韩半仙舍不得租客馆,就找了这土地庙。
如今就有些尴尬:土地庙极其简陋,连个待客的正厅都没有。之前魏大爷、唐族长,还有郡都尉来,都是在院子里草草见面,三言两语把话说完,就打发了。
眼前彭老爷专程来,看情形要与师父长聊;彭老爷又带一位衣着光鲜的客人来,明显要聊更久。
漓豆想:难道要倒拖簕竹,让我们请客人到酒楼雅座聊天?
师父肯定割肉一般痛。
罢,依旧在院子里招待算了。
引客人走进院门,见师父已经迎面恭候。
彭老爷连忙上前作揖:“大师救出犬子,恩重如山,只前次来过贵门感谢,此后不曾探访,实在失礼。还望大师见谅!”
韩半仙连忙回揖:“彭老爷客气。您家的好酒好菜可是日日到我这小地方来,实在不好意思。”
“大师肯收下我们的浊酒,是我们合家的荣幸。犬子一日一瓶的送来,实在吝啬。我已经训诫他,命他全部送来才好。”
说着往旁边闪两步,让韩大师看到身后的手推车。
满满一车酒坛子,足足八坛,坛身都贴着红纸,写着“彭家珍酿”四个字。
韩半仙眼都看直了。
只见彭老爷又往旁边让了让,说:“这位是我世交,姓甘,名守善。”
甘守善连忙上前作揖厮见。
漓豆和师兄在院子树荫下支起八仙桌,桌旁摆上条凳。
担心条凳不干净,漓豆又用袖子拂了拂。
彭旭祥将小蓝挂到檐下,也去帮忙摆茶具。
韩半仙请客人将就落座。
三人坐在条凳上,围着八仙桌倾谈。
天南地北一通海聊,客人越来越坐不住。
彭、甘两位老爷出身富门,自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坐过条凳。
这条凳宽度不到五寸,两位富态老爷坐于其上,只搁了半边屁股,才一炷香功夫就被磕得生疼,只得偷偷前后挪动。
韩半仙倒是坐得惯,他几乎天天坐条凳,见甘老爷几次欲言又止,就知这次聊天的正点在他身上。
吃人嘴软,吃了彭府一个月酒菜,现今又收一车“彭家珍酿”,韩半仙自然重视彭老爷的故交,因此问:“甘老爷似有心事,如须在下相助,但言无妨。”
甘老爷干咳两声,也就开门见山:“家中近年颇有不利,想请大师前去看看房屋,不知大师是否方便?”
韩半仙问:“不知贵宅在何处?遇到何种不利?”
得先确定是否有把握,若是没有把握,就以“无缘”为由推辞不去。
甘老爷说:“就在东郭外。唉,犬子考了三次明经皆落榜,大师看看是何原因。这件事急切些,其余的倒是其次。”
“哦,敢问贵公子名字?”
“犬子名亮,字政祺。”
甘政祺?韩半仙略作沉思,随即点点头:“政祺这名字起得好,有特科及第的瑞象。是否为家宅风水所累,还得实地察看。”
说到儿子,甘老爷自是滔滔不绝:“大师吉言!犬子对待课业极是勤奋,平时所写策论我也见过的,写得不错,就是次次都考不上。这一耽误眼看八年......”
明经试两年一次,甘政祺已经考了三次,今年再考不过,就是八年。
韩半仙一口答应:“既如此,我和你也是有缘,且到贵府看看。”
甘老爷喜出望外,立刻吩咐车马,又派人速速回府告知夫人。
彭旭祥和豆师父同一辆马车。
他有点担心,这甘政祺也是熟人,明经考了六年,次次落榜,其所写策论牵强附会,并非其父说的“写得不错”。
彭旭祥认为,甘同学今年八成也考不上。
既如此,师祖去彭府看了,甘政祺最后考不上,该如何?
彭旭祥心里七上八下。
转眼见身边的豆师父撩起窗帘,饶有兴致地欣赏窗外街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彭旭祥的担心又消解大半。
这彭府之行,该不会又是豆师父手笔吧?
如此,岂不是甘政祺今次一定会考中?
土地庙离东郭不远,上车之后很快就到了。
甘府也是大富人家,出来时甘老爷就吩咐厨房做好准备,因此短时间竟备出两桌佳肴接待客人。
一时宾主落座,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吃好午饭,韩半仙手执罗盘,开始看甘宅风水。
他之前跟师父学过风水命理,有基础,最近一个月又天天强练特训,水平突飞猛进,说起甘宅风水自然头头是道。
反正甘政祺考中是定了的,看看家宅哪里有不足,拿出来说道说道便是。
甘府是三进三出的房子,加后面一个花园,及两边的偏院。
甘政祺辟出后花园一角,建成读书的地方,且美其名曰:“默庐。”
只见默庐小而精巧,白墙黑瓦,垂柳院门;不大的院子,竟两边又有圆门,一门额上写“涤烦”,一门写“涮憂”,此外还有亭台和假山鱼池。
书房名“忘机”。
甘老爷事先没有告诉儿子,众人入到书房时,甘政祺还在桌前苦苦攻读。
漓豆原以为,考了六年明经的甘政祺至少也有二十五六岁,谁知却是才弱冠的书生,长得也算清秀,不迂腐。
下人连忙端来椅子,甘老爷请众人坐下,将来意对儿子说了。
韩半仙就问甘公子:“你考明经,是顺随己心,还是逼于长辈之命?”
甘公子低眉俯首,声音颇像蚊虫叫:“是晚生有此心。”
甘老爷在一边说:“可不是,我和他母亲都劝他放弃算了,劝他不如娶妻生子,家里也不少他吃的穿的,他偏不肯,说考不上明经不成家,这,嗨!”
“既如此,”韩半仙说,“可否告诉我,你考明经的最终目的?”
甘政祺抬起头:“晚辈欲走出去,做些匡时济世的事。”
说这话时,漓豆见他的眼里闪着光。
韩半仙颔首:“有志向,甚好!”
随即语气变得凌厉:“只是我又要问你,既然想匡时济世,为何书房名又叫‘忘机’?还‘默庐’‘涤烦’‘涮憂’!尽整些沽名钓誉、表里不一的虚东西!”
这评判未免太重了!甘政祺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师,嘴巴都忘记合拢。
其他人也尽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