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了最后的选择。
就在明天吧。
不用再想什么。
晚上依旧失眠。
但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放松感。
第二天，阴霾不散。
看来将要有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雨来临。
不过，他应该看不到了。
他的计划很简单。
走到楼下街道旁的市场上先点一份最后的早餐，简单吃过后，再步行去几里外那座13层的烂尾楼顶，向着自由的天空，迈出他人生的最后一步。
干净利落，是他抑郁之前工作生活的一贯作风，现在的他希望走之前，也能保留的算是最后的优点吧。
一切也如他计划那般顺利。
他已经看到那座大楼。
突如其来，他被正在嬉闹的孩子推了一下。
“就不给你，来抢啊~”
那几个孩子在踢着两个空的饮料瓶。
而他的目光却落到跟在那些孩子后面的一个瘦小身影上。
是个小少年，手里攥着个破袋子，里面大约只装了几个瓶子，浑身上下都破破旧旧的，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紧紧盯着孩子们之间被踢来踢去的饮料瓶。
“喂~”他用“和善”的目光盯着撞他的那个孩子。
也许是自身的形象太过阴郁，在那几个孩子眼中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几个孩子惊的一哄而散。
他把瓶子捡起来，扔给那个似乎愣在原地的拾荒少年。
隐约听见少年颤颤巍巍地小声说了句“谢谢。”
没有回答。
他早已向着自己心中完美的谢幕地，大步走去。
上楼的过程他心里出奇的平静。
甚至还有一丝从容放松，那是即将从这副沉重窒息的躯壳里，解脱而出的欣然。
那感觉，就好像在很久之前和老友定下的，却一直未能如约履行的亲切约定。
13层楼顶。
冷风阴云。
风声过耳狂啸。
朝圣者般一步一步前行，留下他人生最后的足迹。
远方，天色昏暗不明。
深深吸了口气。
已经做好准备了。
登上天台墙沿。
他就站在生死边缘。
任烈风撕扯他的衣摆。
他以怀抱迎接。
张开双臂的一刹那。
他捂住了胸口。
用力痛着的心脏。
远没有他表情那么平静。
就快结束了不是吗。
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最后一次深深呼吸。
深深看一眼这个世界。
闭上眼，向前倾倒。
猛然间似乎被什么缠绕住。
与他截然相反的巨大力道狠狠拉拽着他的身体。
一声闷响。
他震惊地睁眼。
眼前是整个壮阔天空。
那层阴云之中竟渐渐迸射出了缕缕光芒。
仰倒在天台，他反应了好一会儿。
原来还活着。
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翻过身，竟然是那位拾荒少年。
“不要死！”
而他被拉着只能停坐在原地。
少年一手揉着脑袋，一手不忘紧紧地抓着他背后的衣服。
看样子被倒下的自己磕的有些发懵。
“我，我想帮你……”
等待少年的是如同时间凝固般的沉默。
“若，若是我帮不了你，那，那你可以帮帮我吗。”
他没有动。
少年抓的更紧了，硬着头皮艰难说道，“那个，如果你真决定好了，请，请问一下，你这身干净的衣服能现在能都送给我吗？”
他皱了下眉头。
少年似乎有些害怕，说话有些颤，“还有请，请您换，换个不血腥的死法，留一个美观一点的，尸体好不好？”
倒是可以，不过是这要他裸跳吗。
刚刚好像少年似乎又说了什么。
看他还没有反应，少年两只手都用来抓住他。
继续道：“其实……我很脆弱的，面对着有人轻生就在眼前，我却救不了，会让我会良心不安，甚至也会想不来开，你，你会忍心吗。”
他的外套，连带衬衫都被少年拉扯着，领口敞开的有些夸张。
“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亲人朋友会怎么样，他们也许会因为你的离开，也会悲伤抑郁，甚至也会崩溃，你也想让他们体会这种痛苦吗？”
冷风灌入，在抖得的人却不是他。
“……”
他也许是笑了。
只是那个所谓的笑，让少年紧张感更强烈了，身体都在抖，“或者，那个，那个，我们都会有消逝那天，不，不着急，如果，如果你也无家可归的话，我们可以做个伴……”声音越说越小，他几乎没有听清少年在说什么。
他侧头看向少年。
这个少年……
“别担心，听，听说，卖那个，那个，卖血，也很，也很賺钱的，如果实在走投无路，还，还可以放点血，那样，你跳下去，可能，就不会那么血腥，了，好，好吗。”
这少年，是在劝说他吗？
他淡淡地看着身下的少年。
对上少年紧张却满是真诚的双眸。
“别死好不好？”
皱了皱眉头，少年抓着他的衣服很坚决。
“……嗯。”
“真的？”
他知道今天应该也是死不成了。
勉强点头。
改天，换个地方吧，他想。
还有哪里呢……
？
面前突然出现少年竖起小手指，“拉勾。”
“……”
他和少年的手指终是勾在了一起。
少年笑了笑，松开了他的衣服。
麻烦。
“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从楼顶下来之后少年就一直保持距离地跟着他走。
少年咬着嘴唇，“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出事。”
好人吗。
在繁华的商业街，他穿行拐弯地很快甩掉了少年。
站在街角处，远远地一眼就看到看到少年格格不入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他。
少年衣衫褴褛，跌跌撞撞；一群人衣着光鲜，行色匆匆，绕道而行。少年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弱小无助。
少年似乎很怕人，十分慌乱，却在担心地寻找着他，那样子就像极了他幼时记忆中被遗弃的幼犬，湿漉的目光可怜又无辜。
他攥紧了拳头。
真麻烦。
“喂。”
少年惊讶地看着在身后出现的他，那双眼有些晶亮的眼睛瞬间红了眼圈。
他把所有的钱交到少年手中，他身上有几十块而已，这让他觉得遗憾。
“别再跟我。”
少年愣了愣，低头沉默地收下。
他走开时少年也没有再跟上，只是肩膀在微微颤动。
夜里他依旧失眠。
如果今天自杀不失败，那该多好。
床就在那里，卧室的门关着。
而他却再也没有勇气打开。
因为一个人，他就再也没在任何床上睡过。
一闭上眼，就是过去。
疲惫…困倦…头疼…落魄…无奈…歉疚…难过…不堪…苦闷…记忆……
好累。
所有的一切，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纠缠出一张阴冷黏腻的网，与夜幕一起降临，让他无处可逃。
最后只剩孤独，如芒在骨残忍地欣赏他脆弱的垂死挣扎，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每个呼吸都在痛。
所以，够了吧。
就算他十恶不赦，赐予他死亡可以吗？
没有回答。
……真的好累。
很久之后。
蜷缩瘫软的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机械地抹掉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生理盐水。
静静地立在黑暗中。
看着窗外寂静下来的城市。
如果这是他最后一个夜晚，他希望走时心里也如这夜色般平静。
五光十色远褪，月色淡淡。
路灯下，恍然间看到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蹲在墙角，忽明忽暗。
“……!”
怎么会……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冲下楼去，就站在那个少年面前。
对着那个少年忍不住大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意外，低下头去，又缓缓地抬起头，抱着臂在微微发抖，声音很轻，“我……我……想要救你。”
那一刻，他默然抬起头。
望向夜空。
那抹月光，与少年的眼。
同样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