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你身上的伤……”公孙洵有些不忍,可他还是残忍地继续说道:“倘若一个男子真心爱护你,是绝不会下这么重的狠手的,他不爱你,你又何苦?”
公孙洵所言,阿萝又何尝不知,可爱了就是爱了,再也收不回来了。
阿萝抬手间,衣袖在脸颊拂过,一滴清泪被毫无察觉地抹干擦净,她看向窗外,思绪回到多年前。
“公子,你知道飞仙阁外我为何会帮若若脱身吗?”阿萝的脸上荡起一丝浅笑,“只因她像极了当年的我。我八岁时便被母亲和继父卖到青楼,有些老爷专门喜欢女娃娃,我以为我这一生再也看不到光了,可他出现了,他救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武艺,养我成人,他不爱我如何,伤我又如何?他是我的天,我的命,只要能见到他,莫说是这区区鞭伤,即便是被他所杀我也甘之如饴。”
阿萝的决绝刺痛了公孙洵的心,可他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比不过那个罗衍。
公孙洵背对阿萝,停顿片刻后低声说道:“叫他来见我,明日的这个时候,就在此处。”
说完这句话公孙洵转身便欲离去,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栓之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凉夜城南门的那两具尸体。
见公孙洵忽然转回身,阿萝忍不住紧张起来。
“凉夜城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吧。”公孙洵的语气并不像质问,阿萝也不打算否认,她轻轻点点头。
“为什么?只因他们闯了你的院子?”
“他们看了不该看的!”
“你是说那棵腊梅?”
阿萝震惊地抬眼望着公孙洵,惊叹于他的心细如发和绝顶聪明。
“腊梅虽在北方更为多见,可凉夜城本就是南北交汇之地,腊梅也算不得什么罕见之物,一棵什么都代表不了的腊梅,你如此做反而多此一举,何况你若当真担心会因一棵腊梅而暴露了身份,何不直接将其毁了,如此岂不更加干净?”
“那是唯一能寄托我思念的东西了。”阿萝眼中泛着泪,想起父亲还在世时冬日总会将她驮在肩上在腊梅树下玩耍,母亲会一边坐着活计一边偶尔眼角带笑地望着他们父女二人。可好景不长,父亲在她六岁时便重病不愈,撒手去了。自此以后阿萝的生命中便只有黑暗,直到遇到罗衍,直到他将自己从一个老男人身下救出。
罗衍教阿萝第一套剑法时也是在腊梅树下,那坚毅的神情就此扎在阿萝心中。阿萝这一生仅有的几分温情都与腊梅息息相关,她忍不住心中苦涩时就会在树下呆坐,忆着往日美好,心底才不会只有一片怆然。
“我懂了!”公孙洵未再多言,只是留下这句话,轻叹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多年来阿萝心中的苦涩无人能懂,她也从未指望过别人会懂,可就在刚刚,那个被自己欺骗的男子却告诉她“他懂了!”阿萝再也忍不住心中哀伤,整个人倒在榻上,掩面大哭。如果她最初遇到的那个人是公孙洵该有多好,可这世间又哪有如果可言。
次日晚间,阿萝口中的“罗衍”应约而来,一见公孙洵便屈膝跪地行了十足十的大礼。
“见过殿下!”
“起来吧。”公孙洵没有伸手去扶,而是冷冷地命令道。
“是。”罗衍应声起身,站在原地,“不知殿下唤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殿下自幼聪敏过人,发现我们也是迟早的事!”
罗衍的“自幼”二字引起了公孙洵的注意,其身形也渐渐与脑海中的一个身影重叠。
“阿萝,你先出去。”公孙洵吩咐道,阿萝一边称是,眼神却不自主地瞟向罗衍,可罗衍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阿萝一眼。
阿萝走后,房内便只有公孙洵和罗衍二人,公孙洵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你不叫罗衍,你是陆愆!”就在刚刚,公孙洵忽然想起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两年前,阿允兄长前去雪苑时,公孙洵曾在其身侧见过陆愆一面,虽只是匆匆一眼,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和眼底的坚毅绝不会错。
“殿下好记性。”陆愆嘴角轻扬,可那笑着实算不上好看。
“你是阿允兄长的暗卫?”公孙洵询问道。
“是。不过如今属下已是殿下的暗卫了。”陆愆微微俯身,姿态甚是恭敬,他对公孙洵的保护不仅仅是因为师沐寒之令,更因为公孙洵是先太子最在意的弟弟。
“你可知阿萝心系于你?”公孙洵没来由的一问倒让陆愆有些不知所措。
关于阿萝对他的感情,陆愆其实心知肚明,可作为大齐最优秀的暗卫杀手,他不能有情,阿萝也一样。这些年,阿萝在凉夜城经营飞仙阁,为大齐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消息,可就因情之一字,她竟私自离开凉夜城,尽管飞仙阁这颗钉子已稳稳扎入凉夜城的心脏,可一时间想要再寻阿萝这种品级的细作前来接手又谈何容易。
“看样子,你是知道的。”
“属下知道,可暗卫不能有情,细作更不能,心中有情便就有了软肋,一旦有了软肋,就无法做到绝对忠诚。”陆愆的回答滴水不漏,可这却不是公孙洵想听的。
公孙洵摆摆手,制止了陆愆下面的废话,“本王只问你,你可喜欢阿萝?”
陆愆的眸中闪过一丝动容,虽然只有一瞬却仍被公孙洵捕捉到了,公孙洵笑笑,没有等陆愆回答,便又顾自说道:“陆愆,只要你愿意,本王可以作主,让你带阿萝离开。”
陆愆听公孙洵如此说,立时跪了下去,“属下不愿。”陆愆毫无犹疑的拒绝让公孙洵有些意外,看他方才的模样,明明对阿萝有情,可他为何却能如此坚决地拒绝自己?
“你怕舅父降罪?无妨,此事本王可以作主。”公孙洵还以为陆愆是担忧舅父惩处二人,不料陆愆仍是摇摇头,“回殿下,陆愆并非担心陛下降罪,而是自进入‘幽冥’的那一天起,便从未打算活着隐退。”
“‘幽冥’?暗卫的名字?”这是公孙洵第一次听到大齐王牌暗卫组织的名字,与他们那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倒也契合。
“正是。”陆愆既已认公孙洵为主,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何要如此?”公孙洵仍是不懂陆愆为何会这般愚忠。
“主人和阿姐于陆愆有救命之恩,只要是他们想要守护的,即便付出性命,陆愆也在所不惜。”
“原来舅父救过你的命,难怪。你起来吧。”至此,公孙洵心中已经清楚,对于陆愆他绝无劝服的可能,只是可怜了阿萝,满心爱意却注定得不到回应。
“陆愆,罗衍。”公孙洵有些好笑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愆”去“心”为“衍”,原来早在陆愆将阿萝收入麾下之时便已无心,甚至连姓氏都是随意胡诌出来的。
公孙洵忽然想起阿萝手臂上的刺青,那刺青如今想来竟可笑得让人心疼,阿萝一心想如蒲草般缠住陆愆一生一世,可她却不曾知晓,她所缠住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