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这一声来的突然,就像是从屋外飘进来一般,恍惚间众人只见面前多了一人,紧接着就是熊曦吼叫着冲进了屋内。
夏禹识得来人,正是大殿祭司笠汾的养子越鸿子。
越鸿子的身世即使在阳城显贵中也是个说不清的谜团,他自幼就跟着祭司临汾在晋地游历授徒,在旁人看来似是父子,却从未以父子相称。临汾被廷议推为大殿祭司后,他竟然被帝尧敕封为子爵(虚封),那年他才十二岁,此事让诸侯哗然,差点引发廷议。后来坊间流言,帝尧为延寿,曾服食过灵山进献的长寿丹,人们推测,越鸿子可能是某位灵山长老的公子。
越鸿子顾不上行礼,急急道:“这人怎么说都不通报,只好硬闯了。”
熊曦也是气得冒火,手按着剑柄,直瞪着越鸿子。
夏禹心知越鸿子是祭司笠汾的信使,揣度也是为帝舜亡于苍梧的事。他对越鸿子道:“熊曦不识子爵大人,你勿要怪他。”
越鸿子转身对熊曦额首道:“侍卫大人,得罪了。
熊曦见夏禹摆手示意,悻悻退了出去。
越鸿子大声道:“神谕,祭司大人说,他已在大庙焚香祭祀,储君自然顺位。”
夏禹躬身道:“谨遵神谕!”
越鸿子这才向夏禹躬身行礼,“越鸿子拜见大君,祭司大人问大君好,问娘娘好。”
“多谢祭司大人。”
越鸿子又向众人行过礼,然后面向夏禹。“祭司大人命我所传得只是口信,正式文牒应该很快就会送来。”
夏禹点点头
“祭司大人说,大君不必在往返阳城,应速赴苍梧周全礼仪。祭司大人说,祭司大人留值大殿,暂摄政务,需大君敕命传谕诸侯。祭司大人说……”越鸿子停顿了片刻,他望着皋陶,“祭司大人请司寇大人立即返回阳城,不得耽误。”
皋陶看了一眼夏禹,问道,“是祭司大人的谕令吗?”
“是的。”越鸿子点头道
“事情很急吗?”夏禹问道,既然帝舜是亡于歹徒之手,他已决定让皋陶一同南行。
越鸿子稍稍有些迟疑,“这事我不知详情,公子尚均率亲随、族人数百人打着孝幡欲渡汾水前往苍梧,在渡口被祭司大人截回,目前人犯都关在律堂天牢。”
皋陶铁青着脸:“这是谋逆大罪”
越鸿子又道:“祭司大人命护卫长藤荥率百余名赤衣护卫随同大君前往苍梧,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
夏禹见越鸿子言毕,“子爵大人连夜赶路幸苦了,先去客房歇息。”
越鸿子摇摇头,“公子尚均事犯谋逆,祭司大人不知还有何人卷人。他命我速速知会沿途大小诸侯,大君前往苍梧途中,擅出封地者死。大君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赶路去了。”
夏禹心情复杂,越鸿子的到来消弭了诸多难决之事。但帝舜崩亡凶手是谁尚无头绪,阳城又冒出来个尚均,他虽气恼也知道速赴苍梧才是头等大事。祭司笠汾处事妥当让他宽慰,他忽地想到那位失踪的赤衣护卫,他看了一眼典正,点了下头。
典正会意,他走到越鸿子的面前,将木简递与越鸿子。“祭司大人可收到这份丧书。”
越鸿子扫了一眼木简就递回典正,面色平静的道:“我离开阳城的时候应该没有,如果没有意外,很快就会收到。”
夏禹道:“子爵大人,你回阳城后告诉祭司大人,顽凶必诛。”
越鸿子道:“需要知会诸侯吗?”
夏禹道:“不!你稍等。”夏禹转身进了内室,稍顷手里拿着九尾狐节走了出来,他来到越鸿子的面前,“你持此节,无人在敢阻你。”
越鸿子接过九尾狐节,行过礼,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季玄子愣了会神,幽幽地道:“我听说此人疾步如飞、踏雪无痕。”
夏禹见天色不早,便道:“今日先议到这,都回去想想有无遗漏之事,我动身尚需几日,明日午后在来。”
众人都向夏禹致意后向门外走去,只有典正站着没动。他看了一眼夏禹,又看了一眼正在转身的皋陶。夏禹知典正有话要说,便喊了一声,“皋陶大人请留步。”
皋陶闻声便回过身来。典正待熊曦关上木门,才小声道:“我只是文库小吏,明日不便在来……。”
“站了大半天了,我们坐下说。”夏禹道
三人来到桌边坐下,涂山氏抱着夏启和娟梅从寝室出来,夏禹道:“把午后的那坛酒拿来。”
皋陶看着典正,“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典正道:“方才众位大人都在,我不方便说。当下有两件事最为要紧,且都和司寇大人你有干系……”
皋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娟梅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提着个食盒,涂山氏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拿着几个土陶小碗,娟梅将小菜摆上桌子,到好酒。涂山氏道:“你们说话,我们去外面转转。”说罢和娟梅出了大屋。夏禹端起酒碗道:“来,喝完在说。”
三人都是一饮尽,皋陶道:“好酒,舒坦。”典正站起身来,斟好酒方又坐下。夏禹和皋陶都没说话,只是望着典正。
典正道:“这头件事,就是帝舜被害,凶手是谁?众位大人虽没断言,但都认定是有苗夫差所为,这不奇怪,有苗原本就与帝舜有仇。”
“除了有苗夫差,还会有谁?”皋陶道。
典正摇摇头,“我认为这事肯定不会是夫差所为,如果是有苗夫差,西伯大人和一众护卫都难逃一死。就算躲过了,不用赤衣护卫报信,夫差早就嚷嚷的天下尽知,而且大君现下不是去守墓,而是召集诸侯征伐有苗……”
“这是明日要议的事……。”
“祭司大人的口信并未提及此事,反而是严禁诸侯擅出封地。如有征伐之兆,祭司大人岂能不察。”
皋陶点点头,“典正先生说的有些道理。”
典正道:“苍梧之事尚属猜度。西伯大人也未明言凶犯是何人,这事不是最要紧的。如果要出大事,必在阳城。”
夏禹和皋陶相望了一眼,夏禹道:“怎么讲?”
“祭司大人召司寇大人速返阳城,实则和刑案无关,是祭司大人要避嫌。”
“你是说帝舜行前将公子尚均托付给祭司大人这事?”皋陶道。
典正点点头。
夏禹明白了,“先生是说祭司大人要袒护尚均?”
典正又摇摇头,“这不好说。尚均犯的这事,毕竟不是举旗叛逆。往重了说,是死罪,往轻里说,罪在失礼。”
皋陶哼了一声,忍着没有接话。
帝舜行前在大殿召集百官,诸事议毕。忽而言及尚均,自责疏于管教。话语间老泪涟涟。祭司笠汾本是好意,上前劝慰。谁知帝舜拉着笠汾的手,先是称赞笠汾的弟子举止端庄、儒雅知礼,然后恳请祭司笠汾在他南巡之后代为管束尚均,实则是将尚均托付给了祭司笠汾。众臣皆惊讶,这原本是相交知己间才有的信任和荣责……。祭司笠汾当着众臣不忍场面难堪,只得点头应允。
典正知皋陶性情孤傲,未必会把他一个小吏的话放在心上,但此事干系重大又不得不说,“君上要在苍梧近三年,诸多事物全赖祭司大人维系。尚均一事牵连甚广,望司寇大人谨慎行事,不可触发廷议,不可激怒祭司大人动用封驳权。”
“我眼里只有律法,没有大殿祭司。”皋陶冷冷地道。
伯益回到住处,进了院子见子佩的房门开着,就径直走了进去……。
洛水候僖晏给伯益盖的‘茅草屋’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虽说都是土墙,正房的屋顶用的都是圆木。两边厢房并不对称,一边是三间土屋,另一边则只有一间房,房间很大……。
子佩正站在鹰架前,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大人,何事去了这么久。”伯益在榻上坐下,“众神之殿有新君了……”子佩转身哦了一声,“这可是个大事,有详情吗?”
伯益道:“那人死在苍梧了……”伯益将知道的细细说了,然后叹口气道:“听了你的话,看上去我也要学治水了……”子佩笑道:“如果没听我的,大人现在就该请辞司空一职了……”
帝舜召集诸侯廷议储君之前,伯益自忖无论声望和人脉都不输夏禹,尤其是和诸侯们的交情远非夏禹可比。他和几个关系密切的诸侯一商议,也要争诸君之位。在征询子佩看法时,被子佩厉声劝阻……。子佩对他说,如今世道已经在悄悄变化,帝尧欲让贤于许由,被嬉笑和嘲弄,虞舜以孝德上位,却私赠良田于其兄弟,天下士子皆耻之于伪。夏禹看似在贵胄中没有根基,但是夏禹背后却有士子在鼎力支持,那些流传在阳城街头、民间赞誉夏禹的歌谣肯定不会是田间的耕夫所为……。子佩说了一句让伯益映像深刻的话:天下士子均出自贵胄。
后来廷议储君,伯益只有四位公侯提名,尚均则无人提起。伯益暗自庆幸,如果他公开和夏禹争夺储君之位,夏禹称君后他只能尊礼仪辞去司空一职。
子佩认为伯益应该多和夏禹亲近来往……。伯益并没有对夏禹说实话,实际是他自己在帝舜行前希望准他去龙山巡视,帝舜自然很高兴。
伯益笑了笑,“不知公子尚均怎会做出如此蠢事,祭司大人这回是有麻烦了。”子佩道:“尚均整日沉迷酒色能知多少礼仪,在加上他那个自个名字都不认得的叔叔,这没什么奇怪的……”子佩渡了两步,“大人就更没有理由返回阳城了,这事不在祭司大人,就看司寇大人如何写判书了。”
子佩又道,”祭司笠汾应变之能不可小觑。一个死在几千里之外的苍梧,一个在上千里的洛水,还有个长公子也来作怪,此种情形就是百年之乱也不曾有过。‘自然顺位’当真是大道至简啊!”
伯益点点头,“那我又该如何……”子佩想了想道:“大人可举荐洛水候,然后就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