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号角蔓延回荡在上京城,振聋发聩。祝筠第一次听到如此真实的号角声,泫然欲泣的震撼涌上心头。
自徽州败军的后,朝廷收复失地的决心一颗不曾懈怠。圣旨连夜下达召鄂北军副将季桀回京,擢升为水军统领,负责操演水战,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魏国的军队横渡大江,一雪前耻。
阅军前一夜,因病尚是憔悴的魏帝就率一众臣子留宿大营,以待亲自检阅新军。
八月十八,上京西郊的之江畔方圆数十里皆重兵把守,精彩刺激的攻防之战紧张进行。仇统领率京畿军镇守江北岸红石镇,季统领率水军自南岸进攻,自子时起,限时六个时辰。
虽是江上进攻,但受潮时影响,必得水盈方可行船,故而真正大规模进攻寅末卯初方始。
“高照,你觉得谁能取胜。”魏帝居高台而坐,两军对峙尽入眼底。
高照撇了一眼沙盘,转而道,“我们大魏占据江南,拥有九州四分之三的水路,论水上作战的能力,理当远超燕国。”
魏帝摆摆手,“哎,孤问你仇观和季桀谁会胜,你倒是学会跟孤绕弯子了。”
“陛下恕罪,末将近来忙于鄂北军务,未曾见识过季统领练兵,之前都是末将手下周校尉入营交接。胜负难料,不如拭目以待。”高照又道。
戎装披甲的晋王闻言一笑,揖手道,“父王,季统领是高将军带出来的,想来高将军是希望季统领胜。但仇统领护卫皇城,此战若输,颜面无光。”
魏帝皱了皱眉,“演武而已,那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传孤令,让他们竭尽全力,孤要一个真实的结果。”
“父王放心,为兵为将,以胜为荣。”一身银甲的明王开口道。
魏帝看了看身侧,方才的问题还没有人正面回答,左右丞相不善兵法,便抛给了明王。
“操练水军的初衷便是为收复徽州、江北两地,所以儿臣希望,无论仇统领所带的京畿军无论多么强,季统领都能拿下红石镇。”明王道。
魏帝点点头,“老四说的是。季桀如果拿不下红石镇,只能说明孤的水军不够强大。”有转向另一侧,“高照,你近来可有研习江上作战的兵法。”
“昔日鬼面军师曾留有兵法两卷,属下自筹建水军之日起就开始研究,不敢懈怠。”高照回道。
陡然提起鬼面才子,高台上一阵沉默。良久,魏帝缓缓叹道,“孤知道,老四的师兄是你至交,徽州一战,杳无音信。孤本曾想着若他回来,就给他加官进爵,可惜啊天妒英才。”
明王攥着拳头,将眼中的泪锁了回去。魏帝面前,他不能露出半分软弱。
晋王见状,也很适宜地岔开话题,“依高将军之见,季统领的水军如何最快攻下红石镇。”
高照道,“兵书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可否详解。”晋王紧追着问。
“方式有很多,但首要任务是摸清京畿军的排兵布阵,我猜从子时起,季统领就派了一队斥候暗泅到对岸。”高照道。
魏帝一抬眸,身后的大监便从侍卫手中接过战报翻开,“回禀陛下,季统领的确派了一队人到对面打探消息,但都被仇统领扣下了。”
“看来仇观这几年在京城呆着,御敌的本事没全忘。”魏帝点点头。
“陛下,”大监继续呈禀,“仇统领也派了一队人到江对岸,哟,季统领没逮全,漏了一个。”
晋王咋舌,“季统领不该疏忽大意,这个小卒或许会成为红石镇攻防的胜负手。”
“小卒的确是关键,但是谁的胜负手就不一定了。这就是末将之前说的出其不意。”高照不紧不慢道。
“高照的意思是,这个小卒是季桀故意留下的?”魏帝问。
“只是末将猜测。”晨雾散去,高照遥遥看向行军过江的水军,“算起来也有段时候了,陛下可派人一探。”
魏帝摆摆手,允了。
“若小卒是季统领将计就计,那他带回去的消息,仇统领又该作何应对。”明王低吟道。
“战场上形势变幻万千,就算小卒带回的是真消息,也不能全然据此部署,毕竟敌军是会随机应变的。”高照解释。
须臾,战况传来,“小卒传回的是假消息,仇统领折了一队人马,好在仇统领没有尽信,尚有回旋余地。”
“呵,瞧着都是武将,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座下齐时衡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道。
“战前的试探就像开胃小菜,硬菜还得凭实力。”高照围着沙盘观摩稍许,又继续眺望演武场。
一会儿的功夫,又有战况传来,北岸战船一字排开齐头并进,直逼南岸。战事焦灼,高台上的一众大臣分分上前,凭栏远眺。
“原来战船是从上游借水下行至对岸。”“借水行舟,省不少人力。”文武百官官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跟在魏帝身旁的大监最是惊喜,眼角的褶皱叠在一起,笑得合不拢嘴,“浩浩乎,波澜壮阔,汤汤乎,气贯长虹。托陛下的福,奴才今儿算是开眼了。”
“出息,”魏帝抚须,手指微动指点大监,“他们演武用的箭矢都是裹布的钝头,裁定用的是白灰粉。出了上京,到了沙场上,这些就都是真刀真枪的,是得见血的。”
中船指挥使红旗挥向前,长号声相和,箭如雨落,铺天盖地的射向红石镇。守军虽有应对,但明显低估了水军首攻的武力分配,不得已回撤避险。弓箭更换有空隙,守军硬是抓住机会反攻,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要攻下红石镇,北岸水军首先得踏上之江南岸,但南岸守军如荒原枯草般坚韧,强行上岸,有被反包的危险。他们漂在江上,明面上的策略就是让对方减员。
这种明目张胆的意图文武百官都看的明白,无形的力量揪住了所有人的心,有人在心里为水军呐喊,有人在心里为红石镇守军祈福。直到他们亲眼看着北岸进攻的水军耗尽了所有白石粉,不得不放弃进攻。
“守住了,仇统领守住了!”百官中传出兴奋的声音。
就在守军的支持者长松一口气,认为胜负已定时,观战的高台上忽有一人指着北岸大喊,“快看,红石镇北边!”
不少人踮着脚尖、伸手打起遮望,“是季统领水军战旗!他们绕后突袭!”
“他们何时过江的!”百官惊叹。
“是声东击西。正面强攻时,有数百人潜水上岸。”大监激动地呈上战况。
“不应该啊,白灰粉遇水就化了。他们是怎么带着白灰粉游到对岸。”晋王阅过军报,极是不解。
“他们用的白灰粉是夺来的。季统领最开始派出去的斥候打探到了仇统领的兵器库,并在约定的位置留下记号。”高照在沙盘上指点道。
“所以,那一队斥候原本就没打算游回来……是甘愿牺牲性命为后来人铺路。”明王沉声道。
魏帝大为震动,“小小演武,竟至于厮。”
“用最少的牺牲换最后的胜利,战争的残酷,一向如此。”高照道。
高台之上,百官再次陷入沉寂,他们无声地看着红石镇的守军腹背受敌,最终被水军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