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
那座小小的敲钟人住的小土庙里。
讲故事的是老伯。
敲钟人老伯。
屋里两个听故事的人。
陆小凤很专心。
眼神却有些古怪。
不住地打量另外一个听故事的人。
这人他认识。
不仅是认识。
比认识还要多得多。
那人是花满楼。
陆小凤就是被花满楼带到这小土庙里来的。
在河边上人下河捞鱼之时,陆小凤就知道花满楼也已经来了马寨。
找到花满楼没费一点功夫。
半点也没有。
花满楼就坐在路口等着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走那条路。
见着陆小凤,花满楼就要他去小土庙。
去听故事。
楼的故事。
陆小凤吃了一惊,道:“听谁讲?”
花满楼道:“马老伯。”
陆小凤道:“敲钟人?”
花满楼微笑了一下,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知道老伯有这个故事?”
花满楼又笑了一下,道:“这是秘密。”
陆小凤道:“不能说的秘密?”
花满楼道:“至少我不说。”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秘密当然不能说,说了就不秘密了。”
花满楼道:“秘密也会变成不秘密的。”
陆小凤道:“但有些却是永远的秘密。”
花满楼道:“有些却恰恰相反。”
陆小凤喜欢听故事。
所以最后还是坐在了小土庙里。
但他仍暗暗惊奇。
花满楼怎么知道敲钟老伯的?
这份惊奇并没有维持多久。
的确,秘密一旦被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
这是小孩子也懂的道理。
老伯说出了那个秘密。
第一句话就说出了。
老伯看着花满楼,道:“你就是江南花家七童?”
花满楼道:“是的。”
老伯叹道:“我与令尊相识之时,你还只是个六岁小童,很安静的小孩子。”
花满楼含笑点点头。
陆小凤也不由点点头。
花满楼的话应验了。
老伯道:“没想在这么多年后,我们在此处相见。”
花满楼道:“人世间说来广大,其实有时也很小。”
老伯道:“不错。”
沉吟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既然知道老伯,也该知道何家的故事了。”
花满楼道:“离离派很神秘,家父知道你和何君的父亲都是离离派中人,其他也不太清楚……”
老伯伯点点头,道:“令尊是极有涵养之人,从不打听别人的秘密,何况离离派本来就是江湖中神秘的一支....”
花满楼道:“家父很敬重你们的为人。”
老伯伯点点头,道:“我也敬重他,这是我们不问身世都相往来的原因。”
花满楼道:“友情实在是动人的东西。”
老伯却陷入沉思,过了很久,才叹道:“友情有时实在又是一种重负。”
花满楼道:“因为责任感?”
老伯道:“是的。”
花满楼道:“老伯是个太真诚的人。”
老伯摇摇头,道:“真诚的人是不该把友情当作负担的。”
花满楼道:“不真诚的人,就不会将友情当成一回事。”
老伯伯想了一会儿,道:“也许是这样吧。”
花满楼道:“我敢肯定老伯的确是这样。”
老伯道:“为啥?”
花满楼道:“老伯是在为何君操心,而且一直是如此。”
老伯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他父亲辞世前,把他托交给了我。”
花满楼道:“照看那么大的人,实在是很累的事。”
老伯道:“这孩子天资不错,可惜性格有些古怪,我常常摸不清他的心思……”
花满楼叹道:“了解一个人,是一件比杀死一个人还要困难得不知多少的事。”
老伯点点头,缓缓道:“这可能跟何家的祖先有点关系。”
花满楼道:“祖上?”
老伯道:“何家并不是汉人。”
花满楼怔住。
陆小凤眨了眨眼。
他听得实在有趣。
看那副神情,花满楼和老伯的谈话使他很开心。
一种心领神会的开心。
老伯继续道:“何家祖上是很远的南方的白族中的一支,在他爷爷那一辈,就北迁到汉人居住的地区生活…….
花满楼道:“听说他祖上就有修楼拆楼又修又拆的习惯。”
老伯道:“是的。这是离离派的掌门人必须会做的一件事。”
花满楼道:“不停地修楼?”
老伯道:“是的。”
语调变得很沉郁。
夜色沉沉。
小土庙外的那口古钟沉沉地悬在那棵巨人般的古树上。
悬在沉沉的黑暗中。
它似乎知道很多故事。
却一个也不说。
它知道一幢楼的故事么?
不知道。
不知道它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