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钓了半天鱼,连鱼的影子都没见到,岂不太亏?下河去捞一捞,可能还有点戏…”
钓钱蛇信般吐向他的脸。
陆小凤的眼睛已感觉到那线头刺来的锋利之气。钓线没沾着他的眼。
钓杆已经换了主人。
新主人是陆小凤了。
“扑通!”
猫脸人已下水。
他真的到河里去了。
不得不去。
不过不是捞鱼。
现在就是鱼跳到手掌里,他也不会动它们一下。他只想捞一样东西。
性命。
暗夜中的河里,一个人在水中拚命地扑腾。
他一下水时就下到了河心。
两岸离得很远。
他的水性不太好。
不知他能不能在河中将自己的那条性命捞起来。没有人关心。
河里只有不绝的水响。
岸边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但还有另外两样。
两双眼睛。
不过不是看着河里。
在看自己。
眼睛望着眼睛。
一双很平常。
一双是杏眼。
平常的那双长在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上。
方正人。
他打量着那双杏眼。
它是一个女人的。
紫衣女人。
方正人道:“马雅雅,你又在想什么?”
马雅雅想了想,道:“我在想一个人。”
方正人脸一变,道:“何掌门?”
马雅雅点点头,杏眼瞥了他一眼。
方正人沉声道:“你想怎样?”
马雅雅道:“我想他一个人在那幢白楼里呆了那么长时间,怕寂寞得要命吧?”
方正人脸色严厉,道:“你少胡说!”
马雅雅淡淡一笑,道:“我很想去把这个美男子从寂寞中救出来……”
方正人道:“你别梦想打何掌门的主意,我方正人不是吃素的。”
马雅雅道:“你当然不吃素,你又不是和尚。”
方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马雅雅道:“没啥事。”
方正人有些不耐烦了,道:“来了半天,你原来是在拿我开心?”
马雅雅又一笑,道:“何掌门的大弟子,谁敢拿他开玩笑?”
方正人道:“没事我就告辞了。”
马雅雅道:“我的确没事,只不过今晚我想去看看何君。”
方正人阴郁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方正人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的。”
马雅雅淡淡道:“不见得吧?”
方正人道:“你不相信?”
马雅雅道:“有三个人要进白楼,你方正人是挡不住的。”
方正人道:“你也算一个?”
马雅雅道:“不是。”
方正人道:“是谁?”
马雅雅伸出三个白葱似的指头,在方正人脸前晃了晃,道:“一个长四条眉毛的,一个白得像冰雪的,还有一个——”
方正人道:“一个瞎子。”
马雅雅道:“看来你还是个明白人。”
方正人道:“陆小凤、西门吹雪,花满楼,三人天下无敌,但我并不担心他们。”
马雅雅道:“因为凌波已说动陆小凤?”
方正人点了一下头。
马雅雅道:“万一何君那里有动静呢?”
方正人道:“他们还是不会进去的,我想。”
马雅雅道:“为啥?”
方正人道:“他们不知道何掌门做的事。”
马雅雅道:“那三人不是天下大傻瓜,连小傻瓜都离他们有十万八千里远。”
方正人道:“不用你操心。”
马雅雅道:“怎么了?”
方正人沉默不言。
马雅雅望了望星空,懒懒道:“反正我是要进楼去。”
方正人冷静道:“反正我方正人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的。”
马雅雅晃了晃头,长发在暗夜中飘荡,慢声道:“走着瞧。”
方正人点头道:“好吧,走着瞧,我方正人不是吃素的。”
说完人就消失在夜色中。
马雅雅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古怪的神情。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河边空无一人。
河面很平静。
山间很平静。
天地之间很平静。
平静的夜晚。
一切都很平静。
会永远平静下去么?
有平静就有喧闹。
一如有男就有女,有明就有暗。
如此简单。
如此玄妙。
没人能真正懂。
即使能真懂,也没有时间。
对有些人来说,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很不多。
性命只能以分钟来计算了。
至少白楼周围的人是如此。
十几条黑影正在宅墙下窜来扑去。
飞蛾一般。
看守何家白楼的四个人已与这些飞蛾绞杀在一处。
四人是何家的仆人。
每人手持长剑,与急得红眼的夜客厮杀。
黑暗中不时有哼哼闷吟,不时有黑影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四把长剑有无穷的威力,吞噬着一个个生命。
夜客中有人急眼了。
一个瘦子。
他是这帮夜客的首领。
何家四仆人的长剑像铁墙一般遏止了众人的攻势。瘦子夜客先是在后面观战,现在却不由冷笑几声。耐不住了。
瘦子夜客往地上蹲了蹲。
夜空中掠起一道飞影。
“嚓!嚓!”
两声脆响。
何家两名仆人手中长剑断为两截。
没人看清那瘦子夜客用的甚么兵器。
只见他在空中双臂一张,饿鹰般扑向两个仆人。两声闷哼。
两个仆人的口中喷出一线红色。
鲜血。
另外两名仆人一见,剑光闪了几闪,几名夜客倒下。
刚要纵过来,没死的夜客又涌向宅墙下。
这两名仆人急忙一退,又接住了夜客们伸来的奇刀怪器。
受伤的二仆身子晃了晃,两人在夜色中相互望了一下。
突然一高一低。
半空中飘起两道影子。
瘦子夜客蹲在墙下,正要飞身而起,忽然空中飘来两股血风。
他心头一懔。
两只手筋骨暴绽,一缩一伸,向头上两边电闪般拍去。
低空中爆出一声闷响。
甚么东西碎裂了。
三颗头颅。
几乎同时碎裂。
瘦子夜客的两只铁掌拍到二仆脑袋的同一霎那,对方的四只大手也一齐拍在他的头上。
头骨在夜色中脆响。
令人胆寒!
另外两个仆人一听那响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长剑霍霍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芒。
黑暗中传出阵阵闷哼。
夜客们抵挡不住了。
有几条黑影偷偷逃进暗夜中去了。
剩下的几名夜客,很快就做了剑下鬼。
两名仆人抬头望了望身后的白楼,同时吁出一口气。
脸色依然苍白。
可怕的夜晚。
刚才的血战,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一两个时辰,这许多的人就成了夜鬼。
只有他们两人还活着。
可惜也没活多久。
两名仆人刚喘了一口气,就有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来。
走得很慢。
慢得像一个夜游的盲人。
两名仆人却立刻看出了不妙。
那黑影是冲他们来的。
二人眼睛一亮,手将长剑握得更紧。
那黑影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立下,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两仆人也沉默地注视着那黑影。
死寂。
充满他们之间的,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黑影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对他还是那么忠心?”
两名仆人浑身一颤。
脸白如纸。
想要张口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影巨蝠一般扑向两名仆人。
暗黑中只听见两声轻响。
很轻的响动。
轻得像利刃透纸一般。
黑影从暗中出现,慢慢消失在夜中。
两名仆人的胸膛上都插着一把剑。
自己的剑。
当然不是他们自己插的。
黑影人。
他让仆人用自己的剑杀死了自己。
两名仆人摇晃着身子。
其中一个轻轻嘟囔道:“是他……”
只吐出这两个字。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随后一头栽到地上。
两人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夏夜的天空。
星汉浮游。
远远的山峦们沉默着。
隐隐绰绰地立着的白楼,如暗夜中的一个惨白的故事。
的确有人在讲说故事。
一幢楼的故事。
在屋里。
不在是白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