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寨终于就在眼睛底下。
但是,当看见那幢白楼时,陆小凤心中却有些拿不准了。
拿不准自己该来不该来。
来了是好还是坏?
那幢遥遥的白楼,使陆小凤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神秘莫测的白楼。
楼的主人究竟在做什么,招惹来那么多的江湖人?他陆小凤将引发什么样的结果?
不知道。
眼下还不知道。
他还没走下山岗。
还没看清那幢白色楼房和它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一切都蒙在未定的雾霭之中。
陆小凤苦思着。
他忽然看见一个人。
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
跟自己一样在望着白楼苦思。
不过,那人又跟自己绝然不一样。
陆小凤是个男人。
那人却是个女人。
一身紫衣,长发披在肩背上。
她坐在山岗的石板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山下的那幢白楼。
陆小凤走到紫衣女人的背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紫衣女人没有回头。
陆小凤道:“你在看什么?”
紫衣女人没有回答。
陆小凤叹道:“看得这么入迷,那楼里一定是有迷人的东西了。”
紫衣女人仍不说话。
陆小凤很惊奇。
这女人真沉得住气。
陆小凤又道:“那楼的主人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子。”
紫衣女人头也不回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道:“你一定是在想他了。”
紫衣女人道:“是的。”
陆小凤道:“其实,另外一个男人长得也不错,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紫衣女人道:“谁?”
陆小凤道:“站在你背后的男人。”
紫衣女人没说话。
只是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仍不说话,又回头望那白楼去了。
陆小凤道:“看来背后这男人是比不上那楼里的了。”
紫衣女人点头道:“是的。”
陆小凤心里生起一点感觉。
一点妒意。
自己本来是在谦虚,谁知这女人还真这么以为。
陆小凤在女人面前从来都只扮演一个角色,他很喜欢的角色。
宠儿。
女人的宠儿。
从来没受过眼前的这番冷落。
陆小凤有点忍不住了,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紫衣女人道:“可以。”
陆小凤道:“我要有一百只耳朵的话,那它们一定都在静候你的声音。”
紫衣女人道:“没有危险。”
陆小凤一怔。
突兀的回答。
陆小凤再聪明,也没法马上把这个回答跟自己的问话连在一起。
紫衣女人又道:“你没有危险。”
陆小凤刚要问,突然想到什么,便道:“你是说那楼的主人有危险了?”
紫衣女人道:“是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的确,没有危险的男人不如有危险的男人。”
紫衣女人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似乎在注意听他的话。
陆小凤道:“有危险的男人,当然让女人更牵挂。”
紫衣女人道:“你很聪明。”
陆小凤道:“你认为那楼主人有危险?”
紫衣女人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很担心。”
紫衣女人道:“是的。”
陆小凤道:“他有啥危险?”
紫衣女人摇摇头,那长发在肩背上动了动。
陆小凤道:“你不知道?”
紫衣女人点点头。
陆小凤奇怪道:“那你在这儿担心什么?”
紫衣女人道:“危险。”
陆小凤笑了一下,道:“你不知道的危险?”
紫衣女人道:“不知道,所以更危险,对不对?”
陆小凤道:“一点不错。”
紫衣女人道:“来了那么多江湖人,他却不见人影了。”
陆小凤道:“何君?”
紫衣女人道:“是的。”
陆小凤道:“他也许是躲起来了。”
紫衣女人道:“躲在楼里?”
陆小凤道:“何君在那楼里?”
紫衣女人道:“他没有上别的地方去。”
陆小凤道:“不怕别人进楼去找他?”
紫衣女人道:“是,也不是。”
陆小凤道:“这话说得很棒,只有一样不好。”
紫衣女人道:“哪样?”
陆小凤道:“不大好懂。”
紫衣女人道:“很好懂。”
陆小凤道:“当然,你说明白了,也就好懂了。”
紫衣女人道:“说怕,是因为在江湖人来马寨后,他就再没露过面,似乎怕见人。”
陆小凤道:“说不怕,他不离开家,好像也不怕别人万一多事。”
紫衣女人道:“这种人不多。”
陆小凤道:“谁?何君?”
紫衣女人道:“不是。”
陆小凤道:“我?”
紫衣女人道:“是的。”
陆小凤道:“我怎么了?”
紫衣女人道:“只听半句就听懂全句的人不多。”
陆小凤道:“江湖上的人显然是为楼主人而来。”
紫衣女人道:“苍蝇嗅到了血。”
陆小凤道:“何君是江湖人吗?”
紫衣女人道:“从未听说过。”
陆小凤道:“可是江湖人却来找他了。”
紫衣女人道:“所以这事很古怪,也很可怕。”
陆小凤道:“这是一种很不错的快乐。”
紫衣女人道:“快乐?”
陆小凤道:“为自己的心上人担惊受怕,是一种快乐,很大的快乐。”
紫衣女人道:“不忧伤?”
陆小凤道:“正由于有了忧伤,那快乐才更美妙。”
紫衣女人冷笑一声,道:“那样就不会太单调,是不是?”
陆小凤道:“是的。”
紫衣女人冷冷道:“如果他有性命之忧呢?”
陆小凤道:“也是如此。”
紫衣女人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是残忍?”
紫衣女人道:“差不多。”
陆小凤道:“人的天性本来就不那么单调。”
紫衣女人道:“还是单调些好。”
陆小凤道:“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紫衣女人道:“你就是两厢情愿?”
陆小凤立刻做了一件事。
在女人面前常做的事。
闭上嘴。
跟女人斗嘴,陆小凤的本事就只有一点点大了。几乎每一次,他都被打得大败。
即使还没有完全失败,他也赶快认输,紧紧闭上自己的嘴。
女人从来不讲道理。
讲道理也就不是女人了。
男人才喜欢讲道理,并且不把道理讲明白就不肯善罢甘休。
男人要与女人讲道理,却是十个秀才遇到一个兵。十个人说十万个道理,也跟一个兵说不清一个。陆小凤闭嘴也很是时候。
不闭嘴,张嘴说话也没有人听。
也有人听。
他自己听。
自己的耳朵听自己的嘴说。
那紫衣女人已经起身走了。
山岗通往寨子的山路上,只有一点正渐渐小下去的紫色影子。
陆小凤只有苦笑。
奇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