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突然跑到省政府信访了。这是任何人都始料不及的。
方老爷把信访的内容雇人打印成状告形式,直接交给信访局的人。内容是两个问题。一是土地问题。方老爷说我们禾郊村的群众对国家征用土地建铁路客运中心没有说一个不字。我们知道土地是国家的,国家要用应该支持。当我们禾郊村里群众知道未来车站广场前面商务区被某公司老板购买60亩土地的时候,我们村的部分群众就跑到镇党委朱韬书记办公室里。提出从60亩商务征用土地中划出20亩土地作为三产建设用地返回给村里,让村里建设一幢大楼开酒楼宾馆,赚来的钱作为失去土地农民的养老金。朱韬书记不答应。说这是上级政府集体决策,是通过专家论证统一规划的。不能说改就改的。我们群众认为现在还没有开始建造,有错可以改。我们这些失地的农民世代务农,没有了土地以后我们怎么生存?三产地本来就是补偿给我们农民的土地,我们用来建商务大楼开酒店造宾馆有什么不行?朱韬书记说商用土地征用,要交土地出让金。三产地是划拨你们的,性质两样。我们认为为什么不把商务区的土地划拨我们,而把其它的地段划拨我们?朱书记说镇政府没有权利决定划拨土地和规划商务区,这是市政府统筹规划的事情。
二是方刚被害成重伤问题。方老爷说我儿子方刚被害成这个样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救治。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公安局说是“铁拐李”李铁军抢劫行凶,我不信。方刚当时身上既没有显眼财物也没有可以值得抢劫的现金。别人身上容易抢走的财物多的是,为什么“铁拐李”李铁军不去抢?“铁拐李”李铁军就是受绰号叫“黄毛”的黄安指示报复方刚。目的是为了争生意。争村里填土方工程业务。黄毛知道自己不是方刚的对手,就雇人行凶。公安局没有深入下去,只是表面侦查简单了事。黄毛是黑社会的人物,只要抓起来一审讯就问出案情内幕真相。公安局就是不去抓黄毛。方老爷本来想说黄毛与王雄的关系很好,王雄是大老板,说不定王雄也在帮黄毛说情。怕自己话说多了,说不到正题上,又牵涉到无辜的人,所以忍下不说了。
信访局接待的是位老同志。鬓发斑白,可谓阅人无数。见方老爷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说话思路清晰,有板有眼,知道来者不是可以简单应付了事的人。便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给方老爷,了解了方老爷过去的底细后安慰道:“大哥,你说的话有道理。你反映的土地的情况不是你们一个村的问题,其他市里、县里类似的也很多。你是多年的老干部了,党培养多年的老干部。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省里要把下面反映的焦点集中起来,一块统筹解决,才能治标又治本。这好像你做村里的书记,李家反映的问题、杨家反映的问题如果和村里其他人反映的类似,你肯定也一样要全村统筹解决,否则,东一家西一家,就没完没了。”
方老爷被信访局的老同志左一个老干部右一句老同志说得心里暖呼呼,过去曾经有过的自信、自豪感被热腾腾的茶水一烫,不自觉的从汗毛孔里钻了出来。方老爷说道:“不瞒领导,我对土地征用这件事也是似懂非懂。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儿子方刚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信访局的老同志是何等的聪明人。拉开抽屉,掏出一包宁波产的大红鹰香烟,从里抽出一支递给方老爷。俩人你来我去推了很久,方老爷才从对方手中接过来。说道:“抽你的香烟?真不好意思。”
“老哥,抽你的抽我的不是一个样的?下次,我到禾州来,就抽你的。”对方亲切地说道。
方老爷被对方的热情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连声说:“好的,只要你看的起我,只管吩咐。”
“老哥,不瞒你说,我对案件不太懂,只觉得你讲得有道理。现在公安机关调查案件跟以前不一样了。过去,如果怀疑到谁家的头上,可以把他叫来审讯,甚至打他一顿,现在不行了。听说某个地方的警察,把一个杀人犯抓来时,打了一顿。杀人犯的家属就告上去。说杀了人需要经过法院判决才能定为有罪或者无罪。即使定为有罪也有法律惩罚,你警察怎么可以动用肉刑?后来检察院真的来调查,把打杀人犯的警察关进监狱里。杀人犯还没有判刑,警察已经判刑了,你说冤不冤?”
方老爷被信访局的老同志说得云里雾里,摸不着东西南北,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对。
信访局的老同志很认真地对方老爷说:“打在儿子的身上,痛在父母的心上。我们都是做父母的人。对这种行为我们都有责任为社会匡扶正义。”
方老爷被这句话字字嵌入心坎,似乎他乡遇知己。信访局的老同志又说道:“我跟你讲,一方面你要相信当地公安机关;另一方面我把你的情况反映到省公安厅,让上面的领导知道情况,对下面有个监督。”方老爷见此,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照办。
邹义在局长办公室里作了自我检讨。没有及时掌握社区动态,方老爷到省城上访不知情。局长也受了政府一把手和上级的指责,忍下满肚子火气,对邹义说:“林白要休息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多担待一些,多幸苦一点。方老爷的家里你要多走走,但是我们的工作目的不能暴露,宁可受点委屈。不能因为防止信访,就把我们的工作机密泄露。”邹义把近段时间有关调查情况向局长作了汇报。
邹义与方老爷多年前就认识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显得很亲切。提起当年黄毛在公交车上侮辱女孩子,邹义在派出所当指导员。是方老爷跟黄毛的父母亲去把黄毛领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黄毛竟成了村长。不知道是自己落伍了,还是形势发展太快了,俩人对黄毛能竞选村长成功,唏嘘不已。
“方老爷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事事靠讲道理的人。”方老爷自虐地说道。“这个社会不讲道理会招人怨,事事讲道理行不通,办不了事。”
邹义说:“老方,你讲话很有水平,也很经典。”
方老爷慨叹治安越来越差,是政府太软弱,现在的政府不敢碰硬。想想毛主席的时候,哪一个人特别是像黄毛这样的人敢盛气凌人说话?早就把他列入管教队伍中,天天开批斗会,把他的头也批大,脖子也批弯。还当村长?恐怕连娶老婆也成问题!现在共产党怎么了?似乎不是他的天下,这样的人推选为当村长,镇党委也会批下文件?真的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方老爷牢骚发完后,慢慢恢复了平静。长吁短叹,感慨人生变化的无常。
邹义与方老爷找到了共同话题。邹义也回忆起当年的战友牺牲情景,眨眼之间,生死两茫茫,阴阳两重天。方老爷说做人一辈子,就是一眨眼,跟蚂蚁一样。
两个都是阅尽人生历尽沧桑的人。提起人生世故都有一番感慨。于是,禾州市有头有脸的人谁强势谁人弱,谁人过去如何,谁人现在如何,也成了俩人的话题。应了古人一句话,谁人背后没人说,谁人面前不说人?从天上到地下,俩人无话不谈。
邹义就把话题慢慢转移到方老爷到省府信访的这件事上。邹义说:“方老爷,我们的压力也很大,我们自己的同事施廖牺牲了,到现在案件仍没有破掉。案子拖了快四、五年了。为什么,我们缺的是证据。”
方老爷是何等聪明的人,接口道:“老邹,我到省府不是告你们的状。我知道你们辛苦,人手又少,是希望上级知道下面的辛苦,多增加一些力量。从另一个角度,是为你们说话。”
邹义哈哈笑了起来,说:“方老爷,你说到哪里了。我今天是来感谢你的,你把我们的辛苦反映到上面,让省里的领导也知道了我们下面的辛苦。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我的工作还要你多多支持。”
“我老了,没有用了。” 方老爷听了邹义的话,觉得自己还是大有用处的。虽然嘴上说自己老了,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生姜还是老的辣。”邹义也不时点缀几句。
两个人你来我往,邹义就问到胖墩的母亲是大巴山哪里人?娘家人具体的情况。方老爷虽然在村里担任干部多年,这些具体细节却不清楚,只知道胖墩的父亲早年到大巴山弹棉花,她从大巴山跟过来的。
邹义看看时间差不多,说了一些要保密,对你是很信任之类的老套话,作了告别。方老爷把邹义送到楼下,对邹义下次我不会让你为难之类的保证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邹义急急忙忙地离开,他手头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必须马上要出差才能完成。(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