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道城中感受不到时日的变化，只是机械地重复，那夜偶然从天井落下的雪花，陆宥才知道城外已然是冬天。
雪夜清冷，陆宥在被子上又添了层新发的棉衣。
这仗为何还没有完呢？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这剑道城。
第二日上工，铺中的新铁用完了，老章使陆宥去前面放模具的地方取些回来。
取新铁需要登记，陆宥在后面排队。
“哟，这不老章铺子里的楞小子吗？”身后有人戳了陆宥一下，陆宥转身，果然又是梁大志。
陆宥点点头，没有搭理他。
“诶，老章铺子这月能耐呀，没有吊车尾了。怎么，新铁又用完了？这么快，可别私藏铁器啊。”梁大志还在说。
陆宥也不理他，队伍渐渐缩短，领取新铁的地方与炼铁的高炉石窑离得近，就算是石窑的外壁，那温度也很高。
陆宥登了记，取新铁要把砂石模具打碎后取出，陆宥在旁等着，不远就是石窑的外壁。
“娘的，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只听身后梁大志吼了一句，猛地一冲，似乎想把陆宥推到外壁上。
陆宥瞬即觉察到动静，迅速地一晃身，梁大志扑了个空，向石窑外壁摔去，手恰好不好地碰到了外壁用来观察窑内情况的小铁门。“啊！”刺耳的尖叫回荡在打铁石洞间。
“娘的，小子，你找死。”梁大志撑起身，举着烫得通红的左手。
人群把陆宥和梁大志围了起来，大家嘻嘻笑笑的，似乎很乐意看看热闹。
陆宥站定看着他，根本不怕这地痞无赖，他只是在想他出手，到底是反击还是又先忍着呢？
“娘的。”梁大志被气疯了，双眼通红，顺手抄起了一根用来敲击模具的短粗铁棍。
陆宥皱了皱眉，看来非反击不可了，这铁棍忍下去可不得了。
“去死。”梁大志刚作势要打，陆宥暗暗运气准备应战，却见一人闪出，三两下便把梁大志的铁棍除去，捏住了他的手腕。
“又在惹什么事？”那人发话。
“方伍长。”“方伍长。”围观的众人脸色一变，纷纷恭敬起来。是方轶。
梁大志也被吓了一跳，可随即又理直气壮地说，“方伍长，刚刚这位兄弟把我推到石窑外壁的铁门上，把我的手也烫伤了，害我做不了活计，产量跟不上，损的是整个打铁铺的效益呀。”
“放屁，老子明明看到是你先去推人家，人家只是让开了而已。”方轶看了一眼陆宥，又嫌弃地盯着梁大志，“一天不学无术，投机倒把。”
老章和刘二山也赶来了，看见陆宥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梁大志，在任务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你还主观伤害同僚，也就是老章铺子的陆宥，影响团结，必须严肃处理！关禁闭三天，领鞭五下，罚去半年月钱。若有再犯，按军纪处理。马上执行，护卫带走！”方轶这个处罚，似乎让众人感到很意外，梁大志也连连求情，可方轶看了一眼陆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大志狠狠地看着陆宥，直到护卫把他带走。
人群散去，众人窃窃私语，有人暗暗高兴，有人不解。
“陆宥，没事吧。我们走，梁大志被方伍长警告了，应是不会再惹我们了。”刘二山走过来。
陆宥看着方轶离开的方向，却觉得他是故意要加深自己和梁大志之间的矛盾。
“哼，没那么简单，陆宥，万事小心。”老章似乎看得明白些。
几日无事，陆宥倒也没有不安，只是好奇，到底会发生什么？
果然，几日后，梁大志找上门来。
唐大壮将他挡在外面，“哎呀，陆宥小兄弟，我是来道歉的。经过方伍长的教育，我也懂得了团结的重要性，大家都是一个集体嘛。”梁大志嬉皮笑脸的，看不到以往的阴险。
陆宥当然知道这没那么简单，他倒要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也迎了上去，“大壮兄，我请大志兄弟进来聊聊，本来都是同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唐大壮疑惑，却还是让开了。
刘二山也不解地看着陆宥，连梁大志也有些意外。
“大志兄弟，你的手还好吗？那鞭伤？要不要我给你拿点金创药。”陆宥将梁大志迎了进来，邀他坐下。
梁大志的左手还包着纱布，“快好了，快好了。我和那护卫相熟，少领了两鞭。放心，我身体撑得住。”
梁大志和陆宥居然聊起来了，刘二山越来越想不通。
这几日，梁大志和陆宥的关系好得出奇。每日吃饭谈笑，几乎人人都觉得陆宥和梁大志不打不相识，成好哥们了。
陆宥难道原谅梁大志了？方伍长的惩罚起效果了？谁也说不清。只是老章提醒陆宥要小心。
一天， 又有到战场收废刀的任务。
收废刀的任务可以出剑道城，一般都是固定的几个人，虽然有护卫守着，但也是难得的放风机会，大家都眼红得很。
梁大志与护卫有关系，这种好事当然轮到他的身上，只是这次他想带上他新交的好哥们——陆宥。
陆宥表现得很开心。刘二山疑惑，收废刀不是固定的几个人吗？为什么要让陆宥也去？
梁大志、陆宥，加上一个护卫，三人出了剑道城。
外面刚下过一场大雪，万物被覆盖上一层白色，天地肃杀，只灰白二色，一片清冷。虽然如此，却也是比剑道城更自由的空气。
陆宥跟着翻山，却越走越觉得熟悉。走到一个山坳，那应是迎击的地方，那房屋破碎，到处是残垣断壁，被扯烂的旗子斜斜擦在雪地中，大雪覆盖了尸体与硝烟。天地无言。
是当初那个买肉的集市，陆宥认出来了。那个护卫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陆宥和梁大志在翻翻找找。
雪下埋的都是尸体。
有平民，有我方的士兵，还有敌方的士兵。似乎这场战斗，没有赢的一方。陆宥还找到了原先打过一场的教头，他死死握着一把刀，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睁着眼睛望着天上。
陆宥替他闭上了双眼。
他把那教头手中的刀取下，却发现那竟是自己磨的刀，那纹理角度，正是自己磨刀的手法，他心里颤抖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他把刀放在收集的车里，又继续翻找。他又找到了一具敌兵的尸体，却发现他手中的刀也竟是自己的磨的，他吃惊地看着这把刀，手在颤抖。刀柄处有一个小小的瑕疵，是他不小心磨歪了的，而这把刀却是两天前他才磨好的。
刀上的血已经凝固，混合着已经肮脏的雪。
陆宥在雪地中找到了越来越多的刀剑，而不论我方还是敌方，都有自己磨出的兵刀。
他顿觉恶心，走到一旁，一下瘫坐在雪地之中，大口喘着气。冷冽的空气刺痛着他的喉咙。
“哼，你知道了吧。所以捡废刀这个差事一直都是固定的那么几个人。不论我们的士兵，还是外族的士兵，都是用的我们剑道城的兵器，这场战争，为什么不停呢？双方都有损伤，为什么还不停战，那谁是赢家呢？当然是我们呀，收两国军钱的剑道城呀。”梁大志笑着看着陆宥。
“这场战争开始是外族入侵，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可为什么一年前就在北方召集我们呢？哈哈哈哈。我不知道上头的人的心思，我只是早就看清了什么正义邪恶，统统都是狗屁。钱，才是追求。你断人钱财，那不是杀人父母吗？你害我损了半年月钱，你可不是杀父仇人吗？啊，陆宥。”
陆宥脑子很乱，自己所造的兵器夺去了无数的性命，而仅仅，仅仅为的是某些权贵的钱财。
“你还是比你上一个，叫什么，海丰的人强一点，他当时就哭得昏倒在地上了。你可别回去就自杀了，兄弟。哈哈哈。”梁大志大笑着。
“可是你没机会了。”梁大志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他拿起一把刀向陆宥冲过来。
陆宥此时的愤怒已达到了极限，体内滚烫的灵气流动着，仿佛马上要冲破身体。
他已经感到梁大志冲了过来，他从怀中拿出那把铁簪子，用那簇铁海棠夹住了梁大志的刀，梁大志看到陆宥已经红了眼，用力下压，可是却破不了。
陆宥将手一别，一个回旋踢，便将梁大志的刀打落在地。又紧接着拿着铁簪子左突右破，梁大志用手来挡，手臂却被划得鲜血淋淋。
“啊，护卫，护卫，救我。”梁大志边挡边跑，却没有人答应他。
陆宥一个飞身锁头，压倒了梁大志，将铁簪子一下刺下去。
“啊！”梁大志痛得尖叫着。
陆宥却只将铁簪子刺向了梁大志的右边肩膀，“梁大志，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若你再耍心思，这废的就不是你的右手了。”
“护卫，护卫呢？有本事杀了我，你不杀了我，回剑道城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这大雪封山，你也出不去。”梁大志还是不依。
“护卫？你不是就是要让护卫离开吗？我只不过是帮了你。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要给我作证。若你不依，我便送你去见护卫。”陆宥双眼仿佛要冒出火来，又用铁簪子在梁大志肩膀里搅了搅。
梁大志瞪大了双眼，痛得直抽抽，“好......都依你，都听你的，陆.....陆大侠。”
陆宥此行本只想解决梁大志这件事，却不成想撞破了这样一个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