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窥视期和观察的日子都已经结束了。有一段时间,刘亚波不再生活在工作室,而是每天生活在女儿身边,因为这恰好是一个假期,女儿从寄宿学校回家来了。刘亚波很喜欢女儿,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来陪伴着女儿,这让姚雪梅感到惊喜,一个完整的家庭在这个假期出现了。
然而,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就像人们 的梦一样结束得很快。然后南方的春天也就降临了,而姚雪梅和刘亚波的故事也必须要讲下去,因为故事中充满了故事,故事是由细节组成的。我们害怕细节,每一个人都被层出不尽的细节所累,同时也被一日复一日的细节所折磨着。
在细节里一个女人出现在刘亚波的身边:竟然又是那个女模特,她的服装小屋只开了两个多月就关闭了。原因是她无法在那座小县城生活下去,就像她无法再回到乡去种庄稼一样,小县城也无法满足她的欲望。
这是星期天午后,姚雪梅正在午睡,到公司上班时她通常在办公室睡上一觉,但往往是睡不踏实,事实上只不过打个盹,星期天的午后正好可以弥补她的睡眠,刘亚波以为她睡着了,就到工作室去了,刘亚波从不睡午觉,即使这样,他同样能保持很好的精力。
电话铃响了起来,她翻了翻身,不久之前她刚刚剪断了卧室中的电话线路,原因是电话往往在不该打来的时候打了进来,让她很不舒服。她感觉到刘亚波正在接电话,电话讲了很长时间,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以后她才发现刘亚波留下一张字条,告诉她有事外出两天。她觉得奇怪,便想起那个电话,自认为刘亚波的离开与这个电话有关系,她翻拨着电话上一个又一个号码,终于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关不熟悉的数字,于是,她拨通了这个号码,才知道这是一座小县城电话亭的公用电话。
县城,让她想起了那个乡下的女人,那个曾经在她家里穿行,与她丈夫有染的女模特。只有这个女人会让她想起县城来。于是,她把县城又跟刘亚波的离开联系在一起:这是一条线索,像她掌心中伸出去的一条线路,使她身心焦虑地来到了路上。
就在这座小县城的一个隐蔽处,她窥视到了刘亚波和这个女人站在店铺门口,刘亚波正在帮助她贴一张店铺的小海报。女人站在刘亚波身边,她依然穿着姚雪梅送她的衣服,一件黄绿色的着装,使姚雪梅很快就回忆起来了与这件春装有关系的故事。那时她刚认识吴涛不久,也就是吴涛怀着感恩情绪不断地与她相约见面的时刻。在春天的季节里,她在一家时装屋买下了这套春装,怀着幻想一次又一次地与吴涛约会。这种约会治愈了婚变留下的伤痛,同时也慢慢地使她忘记了刘亚波的影子。
而此刻,透过一家饭店的遮阳伞,她早在多年以前就善于把自己的身体藏匿在城里的遮阳伞下,窥视的生活希望她这样做。没有想到,不仅仅大城市有她所需要的遮阳伞,而小县城也有,大城市拥有的背叛,小县城同样也会拥有。
姚雪梅坐在一把遮阳伞下喝着那杯冷饮,她把车停在县城外的一条马路上,她巧妙地进了这条街道,她已经不可能遗忘这条街道,因为那个乡下女人落脚之地也正是刘亚波背叛她的地方。一种莫名的嫉妒此刻再一次像焰火一样燃烧她的身体,刘亚波站在那个乡下女人面前,这个女人穿着那套绿色的春装,仿佛春天的仙女,满面的笑容。
因为要赶回公司去处理杂务,所以,姚雪梅不得不离开小县城。两天以后的一个傍晚,她又驱车来到了小县城,当她又一次站在那把遮阳伞下面时,才发现对面的那家服装小屋已经关闭了,门口再也看不到刘亚波和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穿过马路到了店门口,问起旁边一家店主,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去哪里了?店主是卖鞋子的一个女人她斜了斜眼睛看了一看姚雪梅说:“跟她的情夫离开了……到城里去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呢?”女人盯了一眼姚雪梅一眼说:“你是她什么人,对她如此关心……”姚雪梅似笑非笑地说:“我是她过去的一个女友,前来寻找她的……”女人发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声说:“你是她从前的朋友呀,当然不可能了解你现在的女友了……她开服装店才开了两个月,我看她的心很大很大……根本就不想开时装屋,前两天,我刚看见她站在对面的电话亭打一个电话,我看见她打电话时一边流泪一边说话,电话刚放下不久,她的男人就来了,于是,男人把她接走了……你如果想再见到你的女友,恐怕只有到城里去找了。”
姚雪棋驱车离开了小县城。刘亚波会把这个乡下女人带到哪里去呢?当她回到家时,刘亚波从工作室走了出来。她没有想到刘亚波正等她,刘亚波开口就讲到这个乡下女人,他说这个女人如何如何可怜,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姚雪梅能收留在服装公司,哪怕做一名清洁工,一名推销员也可以。
面对刘亚波,姚雪梅压住了心中的怒气,她沏了一杯热咖啡,她有些累了,她佯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佯装自己在刘亚波面前,在她的男人和丈夫面前是一个白痴,她想让刘亚波的表演继续下去,她盯着那只咖啡杯底:仿佛想深入到那种苦涩的咖啡涡流中去;仿佛想由此变成一只蜘蛛织尽世界上最复杂的网,然后挣扎出去。
她一边喝咖啡一边感叹道:“这个乡下女人真不容易,她既然不能做女模特了,也不可能在那个小县城开时装屋了,我只能收留她了,因为她是弱者,我不收留她,谁会收留这样的女人呢?好了,就让她先从清洁工做起吧,我想把她从清洁工的身份培养成一个推销员,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情,无论如何,她现在只可能是一各公司里的清洁工……”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刘亚波的那张脸,一张男人的脸,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在哀求着她呢?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兴奋,因为她终于把这个女人宣判为清洁工了,她之所以收留她,是因为这个特殊身份。太好了,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身份了,她,姚雪梅,只有她在这个乡下女人无路可走的时刻收留了她,她有一种表晰的目的:她要让丈夫刘亚波的情妇沦为她手下的清洁工,这是一种惩罚;惟其如此,她身心遭遇到的一系列耻辱才能得到平息、治愈。为此,她那样快就答应了刘亚波,她看见刘亚笑了,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为什么当刘亚波身边的雕塑消失时,她就感觉不到一种优雅呢?相反,她慢慢地从刘亚波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平庸:刘亚波为什么会平庸地与一个乡下女人鬼混呢?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收留了这个女人,星期一早晨,她坐在办公室庄严地会见了这个前来上班做清洁的乡下女人。那是她很长时间以来最为惬意的一个时刻:她面带微笑地坐在黑色的扶手椅上,门被推开了,这个乡下女人前来报到,脸上一片惶然或感激之情。姚雪梅郑重地宣布了乡下女人已经成为了一名清洁工,在未来年某一天,她有可能升为推销员,而且有可能从推销员上升为部门经理。乡下女人睁着一双感恩的眼睛不住地点头。她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她丈夫昔人的情 妇不过是她手下的一名清洁工而已,她深信,她的这个决定会使她丈夫收敛住背叛她的速度,她希望丈夫从此以后忘记这个女人,因为一个清洁工的身份怎么可能做一个雕塑家的情妇呢?
果然,丈夫又开始工作了,又面临着请新的模特,丈夫突然对年轻女性不感兴趣了,他相中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这出乎姚雪梅的意料之外的,刘亚波说,他已经完成了女性青春身体的雕塑,所以,他要探索女性的中年时期的身体变化。这意昧着一种更新的选择,所以,姚雪梅没有陪同刘亚波去挑选女模特。有一天上午,刘亚波带着一个中年妇女回来了,他说这就是他目前的女模特,姚雪梅对这个脸上布满了斑点的女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