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偶然从这里开始:
有一天,因为陪同一个公司的同事去服装批发市场,她经过了邱云的店铺,偶然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小学时会叠纸鹤的那个少年此刻正在大汗淋漓地、神情欢畅地批发他的服装,而在他一侧站着的是他的女人,女人怀抱一个婴儿。时光过得如此之快,那个刚怀上孕的女人,重新回到了邱云的怀抱。试想,如果当初,她没有争取自己的幸福,她没有在那个半夜敲开邱云的店铺门,也许留下来的就是姚苹果。
我们生活中设置了许多许多的如果,这是一种原初的偶然,我们在偶然中结下了因果关系,我们的命运在因与果中翻来覆去。邱云在人流中抬起头来,刹那间,突然看见了远处的姚苹果,当时,他正数着手中一叠现钞,他的手似乎是一架验钞机,正熟练地拂动着现钞的真假,当一个男人学会熟练地数钞票时,这个男人就已经丧失了少年时代的天真;而当一个女人远远地透过时空的屏幕,在一个偶然间看见一个男人在数钞票时,她对这个男人的幻想已经消失了。
当姚苹果想转身离开时,邱云却看见了她,他把一叠钞票抛进柜台下的抽屉,急促地向着姚苹果走来并在姚苹果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姚苹果回转过身来。
转眼间,一个把自己的手变成银行验钞机的男人就站在身边,再也飘忽不起来那只白纸鹤的印象了吗?姚苹果费劲地回忆着那只挂在校园中的白鹤,那只穿透过少女梦想时代的白鹤……她收敛起无法穿越时空岁月的目光,批发市场令人窒息的闷热像森林间的猛兽一样撞击着她,而周围的人们大都拎着编织袋从她身边走过去走过来。邱云叹息道好久没有见面了,不过,他始终忘不了她,他拼命地挣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摆脱这个世界,能与她到一个宁静的世界里生活。邱云一边说一边往后看去,因为姚苹果发现了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双女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们。邱云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再见吧。”一个男人在如此快的速度之中从一个幻想中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最现实的男人,他不会逃离得开那双监视他的目光,而在不远处,一只手怀抱婴儿的那个女人,已经看不出来那天晚上的那种懦弱,这个女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正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她的目光可以把一个的瞬间滋生幻想的男人即刻之间召回自己的身边。由此看来,这个与小学时代的纸鹤有关系的男生已经慢慢地被生活异化,姚苹果感到一种无法说清的忧伤在暗然间袭来时,她又面对了另一个女人的挑战。
第二个偶然来自另一另一个女人:
肖竹红挡住了姚苹果的去路,才使她又意识到历史在左右着这个女人和她的命运,她不得不巧妙地面对这个女人,她知道,这个女人挡住自己只是为了让她放弃吴涛。肖竹红低声说道:“我和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煎熬,我在他破产时帮助过他……而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可能去吸引男人了……我老了,你为什么还要勾引我身边的男人呢?”肖竹红一边说一边掏出纸巾擦泪,她和她已经坐在了旁边的栏杆上,肖竹红说:“你放过他吧!你比我年轻,你可以寻找到更好的男人……”姚苹果听着肖竹红的哀求声,猛然间,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那个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恶心,她突然心花怒放地说道:“我可能有孩子了,我可能怀孕了……”女人猛然地盯着她问道:“孩子,谁的孩子?怀孕?谁在怀孕。”她不得不坦言道:“我已经怀上了吴涛的孩子。”女人突然绝望地呆滞地望着她说:“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女人终于放过了她,姚苹果即刻来到医院,检查结果如她所感受的不一样,她并没有怀孕,妇科医生告诉她说,也许是她感冒引起了恶心。
她真的感冒了,而且头痛,服了药片以后很快就好了。吴涛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怀孕了,她否定了,吴涛说,他正在矿山,让她有空的话到矿山去。电话效果不好,他们挂断了电话。这是周末。怀孕的意象已经消除了,她想着矿山的事情,首先,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同时也是吴涛现在生活的地方,自从与吴涛有了一个夜晚之后,她太想怀孕了:因为惟有怀孕可以让她把顺河床漂流而去的婴儿找回家来,这个惟一的、清醒的目的使她即刻准备出发去矿山。
是吴涛让她有了第一次身孕,同时也是吴涛让她抛弃了第一个孩子,现在,她疯狂地驱着车朝着吴涛所在的矿山而去。在路上,在一座小县城外面,她的车轮胎突然爆了,她无奈地面对着那只轮胎,那只萎缩在车身下的轮胎,后来她不得不步行到邻近的县城请修理工。
这是她经历的第三个偶然:
偶然,生活中再次出现这个偶然的一刹那间:她看见了刘亚波和一个女人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时,她大吃一惊。
明媚的阳光照在那个女人看上去显得修长的体态上,刘亚波走在女人身边,显得无比地松弛驰,也显得无比地舒心。姚苹果站在一家修理店门前,目视着他们走远了,他们看来是去寻找一家小餐馆,因为在他们朝前走的那条街道上,挂满了小餐馆的牌子。
姚苹果肚子有些饿了,因为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而且修理店的修理工人们都去吃饭了,所以,姚苹果决定先去吃饭,然后再找修理工修车。就这样,当她沿着朝前走的街道走进一家餐馆时,在对面的小餐馆里坐着一男一女,正是刘亚波和那个女人。
她很想给姐姐姚雪梅打电话,告诉她在这样的一个明媚阳光下,姐姐的丈夫刘亚波正与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坐在遥远的小县城一家小小的餐馆,乐滋滋地用餐呢。然而,她抑制住了这个看上去聪明实际上显得愚蠢的想法。刘亚波看见了她,从街道对面走过来,并问她是不是前来做侦探。她觉得可笑极了,沉默着。
刘亚波走了,姚苹果感觉到世界的荒谬就像她眼睛中滚动的泪花正在圆滑地,晶莹地同时也是浑浊地来回在眼睛中滚动;她觉得自己正荒谬地融入别人的生活之中去,而她自己的生活正在通向一个矿山的男人,那个男人仅仅是让她身体受过孕的男人,那个男人仅仅是使她的身心遭受到破损的男人,她的身心破损的程度不亚于一座房屋的碎片,而此刻,她奔向这个男人的目光,难道仅仅是为了再次受孕吗?
在这样一个时刻,刘亚波把她当作了受谴于姐姐姚雪梅的意志而来的侦探,她会是那个探测一切的人吗?她欠起身体和头朝着对面的街道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刘亚波和那个女人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无法探究生活的真伪了吗?生活是一种滋味还是一种滚动在眼框中的泪水呢?她把高高扬起的脖颈收缩回来了,她感觉到脖颈就像一只孔雀,正在炎热的开屏中收敛回自己的羽毛;又像一只企鹅正在冰冷的南极冰川上陪同脚爪跳舞。
她既不可能是一名侦探,也不可能是孔雀和企鹅,此刻,她走出了餐馆,把修理工请到了轿车前,更换了车胎以后,她驱着车:为了再次与原来的男人复活她生命中的一种胚芽,此刻,她更荒谬地奔赴远方,她飞快地驾驭着速度,直抵那座矿山,当她把车停下时,透过朦胧的黄昏,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女人显得高大的影子,站在矿山的那排平房外面,就像一座城堡般守候着,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肖竹红在之前已经到达了矿山。这已经不是她一天中第四个偶然,经历了偶然太多的时候,荒谬的情绪在她心灵中化成清澈一般地水滚动着。
她终于看清楚了吴涛作为一个男人抵抗平庸的姿态:当她住进矿山不远处的一家小旅馆时,她在夜幕降临时重又隐现出来,她看见了吴涛站在夜幕之下与肖竹红对峙着,他们对峙的惟一目的是同居还是分居的问题。因而,他们的争执声如雷电般轰鸣着,使姚苹果退到了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