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波已经送走了那个从乡下来的女模特,简言之,女模特在刘亚波身边做职业模特的时间已经到此结束了。这是刘亚波总结生活的方式:那天早晨,姚雪梅佯装不知道刘亚波与女模特同处一室的事情,她只想了解刘亚波到底为什么把女模特送走了,她佯装今天早晨自己才刚刚回家,所以,她把自己置入事件之外,在这场事件之外,她佯装自己并不知道刘亚波和乡下来的女模特通奸的事,佯装自己并不是一个受害者,她佯装自己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在旁边的小屋,佯装好自己的神经……因为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这力量虽然显得微弱,却发出了磁铁般的力量,她想用这磁铁触及她和刘亚波之间那种看不见的背叛。
当然,从她认识刘亚波时,都是刘亚波在背叛她,第一次事件与一根铂金项链有关系,这强有力的证据收藏在那只暗盒里,从那以后,她就了解了刘亚波的一种本性,即刘亚波不会满足于她的存在,刘亚波总是会背着她把女人带回卧室……自从她第一次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根女人的铂金项链,除此之外,,在离异的日子里,她彻底地背叛了对刘亚波的感情,她把这次背叛当作遗忘,如果吴涛最后没有陷入低低、媚俗的生活中去,也就没有告别,也就不会发生与刘亚波的复婚事件。这次复婚事件在追求优雅的目的中进行着,然而,优雅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来看看刘亚汉的表演,当男人和女人之间有问题时,他们只好用表演的形式来掩饰问题的存在了:两个多小时以后,刘亚波驱着车回来了,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姚雪梅已经提前回家,尽管如此,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一种侥幸心理,幸亏他已经把乡下的女人送走了,幸亏姚雪梅是今天上午回来,而不是昨天的任何一个时刻回来,如果在昨天的任何一个时刻回家,都要发生冲突,因为在今天以前的昨天,在昨天的任何一个时刻,他都松弛地与他的职业模特在一起庆贺那帧人体雕塑的完成。也就是说,如果昨天姚雪梅回来了,她和他就会在冲突中开始对峙。她的忍耐,也就是她的狡黠,多年来,她已经通过从男人那里获得的背叛也好,无耻也好,忠诚也好,她从男人那里学会了忍耐和狡黠,比如,现在,她必须忍耐住昨天晚上的活生生的事件:每当我们有勇气揭开真实时,我们往往是已经到了无所谓的时刻。“无所谓”这个词是一个大众流行词,是芸芸众生逃逸的词汇,每当他们在无意识中说出这个词时,他们已经无所谓来往真相也无所谓自己置身的事件中身份了,他们一边说一边逃逸;或者一边说一边撕碎这种生活……而此刻,姚雪梅自己却狡黠中揪开幕帷,首先,她问刘亚波到女模特到哪里去了,刘亚波没有撒谎,他说他把女模特送走了,因为雕塑已经完成了,就用不着女模特了。
刘亚波简明扼要地解释了这个问题之后就回工作室去了,看得出来,刘亚波的目光也在逃逸出这个困境,好像这个困境已经存在了。即使刘亚波再会表演也难以承受姚雪梅的目光,何况刘亚波是一个不会表演的男人。姚雪梅随刘亚波走进了工作室,她望着那帧雕塑,从乡下来的女模特虽然已经离开了,然而,这个女人的裸体却留了下来,姚雪梅突然发现了优雅已经变成了虚假,这个浑身散发出生机的女人裸体的原形,原来是一个与男人通奸的女人体。
尽管如此,刘亚波的人体雕塑展览却如期举行了,姚雪梅的存在让这次展览能够顺利地向外敞开,这是市美术展览馆的大厅里,刘亚波的一帧帧人体雕塑,犹如从热带阳光中移植而来的年轻的树身,展览吸引了那些热爱艺术的人,热爱优雅的人,姚雪梅站在刘亚波身后,在这样一个时刻,她似乎终于获得了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这次人体艺术展览的幕后总监;所有人都知道刘亚波妻子是一个追求优雅的女人。
而她呢?当展览结束以后,她却怎么也无法面对那间卧室,每每想到那个从乡下来的女人跑到卧室中来替代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一种耻辱,还好,在展览的日子里,刘亚波不可能回家住,他不放心他的雕塑,所以,他作为雕塑的作者有权利守候在展览馆的休息间。这样一种间隔,恰恰相反可以让姚雪梅独自拥有一个空间。当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卧室时,似乎都会嗅到一种人体的气味,那个乡下女人留下的味道充斥在枕头、衣柜和床上,甚至从木地板中散发出来。她无法忍受这种气味,她在第二天就请来了钟点工,把房间一层一层,一间又一间地打扫,她始终怀着一个目的,想把这种幻像中的气味彻底地清除,想把这种令她心烦意乱的味道隔离出去。
然而,味道依然存在,那残留在她呼吸中的气味使她窒息,从她出差回家时,就一直睡在旁边的小房间里,她再也无法回到卧室中去睡觉。在这种挣扎中,刘亚波的雕塑获得了成功,刘亚波和她的头像被印在报纸上,占据着报纸很大的面积,公司里的员工以及时装界的同仁们都打电话来祝贺她的生活。展览结束以后,刘亚波回到了家,那是她和他不得不共同走进卧室睡觉的夜晚,之前,她自己亲手又清理了一遍房间,她清理得很彻底,每个角落都用清毒水洒过,在她看来那个从乡下来的女模特已经从她的生活空间中消失了,而且刘亚波做得很明智,他已经把和自己有过性回忆的女人送走了。说明刘亚波对这个女人并不认真,很多男人都有过一夜激情,但很多男人都会理智地掐断这种没有结果的恋情。
电话响了起来,她正在房间整理床单,就像任何一个已婚的女人一样,她正在把通向另一个男人的肉体前夕的皱褶铺平,这皱褶从她身体中长出,此刻,她要把这些皱褶送给一个男人。电话就在这刻响了起来,刘亚波在接电话,谁会在这样已近半夜的时刻来电话呢?她侧耳细听,好像听到刘亚波说:“她在哪里?”
刘亚波走卧室告诉她一件事,那个从乡下来的女模特在回乡下的路上病了,她躺在一家县医院里,刚才是医院的医生来的电话。刘亚波一边说一边在脱衣服,然而,衣服刚刚脱了一件,他就停止了,他对姚雪梅说:“不行,我得去看一看这个女模特,因为此刻她正躺在一间病房中发烧。”姚雪梅即刻说:“好吧,我也想顺便看看她,因为她离开时我没有机会与她告别,我和你一块去吧。”刘亚波楞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没有想到多少天来,她用尽一切努力在清理卧室中的气味刚巧消失,然而,一个电话来了,她满以为她已经清理干净了那个从乡下来的女人的味道,然而,她现在明白了:有些味道是无法清理出去的,它残留在我们生活的任何一种枝蔓中,因而,她决不错过这个机会。
刘亚波驱车就在这个半夜出发了,在150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确实像医生在电话所言说的那样躺着那个女模特。她不顾姚雪梅在场,也许她发着高烧已经昏迷,不过,当女模特发现姚雪梅走进去时,她就盯住刘亚波,她不顾姚雪梅的在场,牢牢地抓住刘亚波的手说道:“别把我抛在这里,我害怕极了,别把我抛在这里。”刘亚波看了看姚雪梅一眼,姚雪梅把刘亚波叫出去,她说她要回公司去了,公司有许多事等候她去处理,就让刘亚波留下来照顾女模特几天。她这样一说,感觉到刘亚波感激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是松驰地点点头。
她是一个狡黠的女人,她想背转过身去,把空间留给刘亚波,她想知道,下一步刘亚波到底怎么做,只有进一步探测刘亚波的内心世界,她才可能寻找到自己那颗耻辱的灵魂到底在哪里荡荡不息。她把车留给了刘亚波,准备搭上一辆客车回省城去,就在她站在路边挥手时车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她吃了一惊,竟然是吴涛,那个像黑色大鸟一样的男人此刻笑着走向她,并敞开了车门,请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