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苹果被吴涛纠缠上了,此刻,一个女人已经盯上了她。这个女人就是吴涛所言说中的那个气质平庸的女人吗?不错,她的手上,颈上到处都是黄金,那些沉重的黄金变成了各种各样的首饰戴在了她的身上,她约姚苹果见面,不知为什么,这个自称属于吴涛的女人叫肖竹红,她说无论如何都在见面,否则,她会去办公室找她,为了吴涛她无论如何都要见面。
姚苹果一听这个叫肖竹红的女人说话,就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很粗糙,这是一种像姚雪梅所说的低级和媚俗的粗糙,然而,她害怕这个女人跑到办公室来吵闹,实际上她跟吴涛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只想前去告诉这个女人说:“我跟吴涛的生活无关,请你安心好了。”她这样对着镜子说了好几遍,从这个女人打电话来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就从内心冉冉升起了这句话,然而,历史为什么总是来纠缠她的生活呢?
她不得不前去面对历史,她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历史造成的误解:这个声音粗糙无比的女人出现在酒巴里时,她知道,她面对的就是一段历史而已。这个叫肖竹红的女人似乎愿意佩戴着沉重的炫目的黄金饰物,难道这就是姐姐姚雪梅所说的低级和媚俗的东西吗?
肖竹红对她并不凶恶,相反却很客气,她给姚苹果亲自沏了一杯咖啡,然后开始回首她认识吴涛的那段历史,那时候,她跟朋友们玩麻将时,突然看见了吴涛,他潦倒的一天,所有,然而吴涛却每天出现在她眼前,当时的她借助于前夫去世之后给她留下的一小笔遗产在生活,这笔遗产足可以维持她下半辈子的现实生活的。然而,她却在认识吴涛以后,准确地说她的怜悯感使她勾引了吴涛以后,她把全部的遗产交给了吴涛,希望他能够寻找到重新站起来的力量,就在那一刻,吴涛伏在她肩上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一定会站起来。”
吴涛带着她的遗产开始了新的生活,不久之后,吴涛就寻找到了几座矿山,他承包了那几座矿山,再不久之后,吴涛就站起来了,在所有男人面前站起来了。这是一个男人潦倒以后重新寻找到自我的故事。在这里,故事被这个叫肖竹红的女人娓娓动听地叙述着。
她只是在告诉吴涛昔日的女人一个事实:没有她肖竹红那笔遗产,吴涛就不可能再次站起来。她认识吴涛时,吴涛已经全面破产,他卑微而麻木地坐在麻将桌前,颓废地寻找自己十分渺茫的运气时,是她给予了他勇气,是她果断地把前夫所留下的一笔维持她下辈子生活的遗产给予了这个男人,就此,吴涛借助于她的帮助开始攀援上升了。
借助于一根绳索,即使面对悬崖峭壁,我们也可以从悬底到达悬顶,当然也可以从悬顶顺利地到达悬底。这是众生之像的生存手段和滑落到上升的状态,我们迷恋这种状态,同时也难以逃离这种状态,因为滑落意味着上升,而上升又意味着滑落,在这两种不同的状态里,我们触摸到了绳子,此时此刻,在肖竹红所讲述的故事里,我们看见了已经滑落到崖底的吴涛终于攀援住肖竹红无意识之中向他抛来的绳子。最为重要的不是他在攀援的过程,而是他在潦倒之中与一个低级、媚俗的女人相依为命的过程,正是这双重的过程成全了吴涛,使他成为了几个矿山的主人,从矿山开发之中,吴涛再次寻找了他所需要的财富,而就在这个时刻,吴涛却开始蔬远肖竹工,并对肖竹红说:“我可以把我的财产的三分之二给予你,只求你给予我自由。”
肖竹红一片迷惘地坐在姚苹果的面前,她的故事讲完了,她突然把矛头对准姚苹果说道:“我通过种种手段才打听到你的存在,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知道吴涛和你过去的历史……我知道吴涛想摆脱我回到你身边去……我决不会放弃,我不会把吴涛让给你……”肖竹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粗糙,当她激动起来时,她颈上的或手指上的黄金首饰会碰撞得更响,她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自言自语道:“吴涛说我平庸,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平庸了……”就在这一刻,姚苹果笑了一下,我,正在写作的作者也笑了一下,更多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何物,试问平庸为什么错了,优雅为什么错了。
这场酒巴的长谈最后散场时肖竹红突然从提包里取出一大叠报纸包住的现钞推在姚苹果面前,低声地哀求道:“收下这些现钞,请你离开吴涛好吗?如果这些现钞不够,我还可以再给你。”写作者的我在笑,我看见姚苹果也在笑,她轻轻地把现钞推向女人说:“你放心,我不会再与吴涛好下去的,我在之前早就已经与吴涛告别了。”“你可以发誓吗。”“我为什么要发誓呢?”姚苹果说着退出了酒巴,当她回头看去时,她看见了那个叫肖竹红的女人迷惘不堪地面对着那些现钞,不知所措地坐着。
姚苹果驱着车,透过车窗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看着人群中的一个又一个男人。此刻,她并不知道有一个男人已经在她房间中等待着她,不错,有一个男人此刻正在她房间里等她,这个男人就是吴涛,他竟然还带着昔日给吴涛的一把钥匙,当姚苹果很疲惫地打开车门时,这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他已经吸了几十根香烟,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寻找到了昔日的烟灰缸,当她惊慌地面对他时,他却显得很松弛地说:“我知道你去见肖竹红了。”接下来是沉默,暮色已经轻柔地罩下来了。姚苹果突然寻找到话题,她说:“你还是走吧,我根本就不盼望你回到我的现实中来,从我把那个婴儿装进竹筐顺河流漂去的那个时刻……”姚苹果见到吴涛以后就已经在讲,不停在讲述那个时刻,这是她命运中受挫的一个历史时刻,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使她怀孕,又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使她抛弃了孩子,这个故事遍及这套已经被暮色染成淡黄色的房间,这使姚苹果的身心里显得很脆弱,她突然感觉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就在她的声音中飘荡着:“苹果,我们可以重亲再来,我可以让你重新怀上那个孩子……”他一边说一边进浴房去了。
他在浴室中呆了不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拉开浴室门出来了。这是一个令姚苹果浑身迷乱的时刻,仿佛过去又回来了,当吴涛每次同她进卧室之前,吴涛总会是浴室,仿佛浴室会洗干净残留在他身体中的疲惫,她拒绝他道:“不……”然而,就在那一刻,她在迷乱中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只顺河漂流而去的竹筐,她一次又一次地去河边是为了徒劳地寻找到那只竹筐……就这样,她躺下去了,旁边似乎就是那条河床,他低声对她说:“我会让你怀孕的,我会让你再有一个孩子的,这个婴儿决不会顺河床漂流而去了……”
历史又回到了昔日,这就是我们身体的疼痛史和纠缠史。姚苹果怀着一种想寻找到河床上的被她所抛弃的婴儿的念头又一次躺下去了,因为这个男人可以让她产生幻觉:想重新寻找到顺河床漂流而去的孩子的幻觉,使她又一次置身在历史之中。历史把她的衣服剥开,她此时此刻不是为了感受情欲之火的燃烧,而且她已经产生不了情欲,她只是想寻找到一种方式,她的目的很清楚又很朦胧:她要抱住这个婴儿,这一次她决不会让这个婴儿从她体内滑入到河床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