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四轮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官道上，车后跟着一匹垂头丧气的瘦马，马车顶棚上悬着一壶红漆葫芦，难听的歌声不时从车内传出，正是农闻雨一行人。
他们在散渡镇住了月余后，便又动身，眼看就要到达西苍大道上的一处十字路口。
钟音捂住富不忧的嘴，威胁道：“你若再唱一句，我定将你的舌头拔出来。”
富不忧重伤未愈，身子消瘦不少，两颗眼珠上下滚动，头如捣蒜。
钟音一脸嫌弃地罢开手，故作恼怒的恨了富不忧一眼。
“我听说许多发福男子瘦了之后，模样会变得俊朗，谁知你却......”一旁的宁听袖摇头道。
“他？他这不叫发福，而是惫懒肥肉，把他这颗猪油心一层层包了起来。”钟音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那，那孙兄呢，他骨瘦如柴，你们觉得他俊不俊朗。”富不忧想把战火引至一旁，指了指孙观。
宁听袖却还真的仔细打量孙观起来，孙观被她这么一盯，显得极不自在，踹了富不忧一脚后，将脸对向车舆内侧，背对众人。
“你们真还别说......”宁听袖托腮思索，引得富不忧和钟音二人好奇听她结论。
“嘿嘿，钟姐姐，你这套男子一瘦便俊朗的道理可站不住脚。”宁听袖莞尔一笑，其余两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对我们这车上的男人不适用罢了。”钟音摇摇头，露出同情的神色。
“这，我师兄，其实还......”宁听袖正欲反驳，忽然车架一停，打断了三人的探讨。
“吁~！”农闻雨勒住马匹，回身挑开帘子，扫视众人一圈，最后看向角落里独坐的孙观，突然察觉这四人都盯着自己，眼神各异。
“这，这是怎么了？”农闻雨诧异道。
“你有事说事，没事接着赶你的马。”孙观冷冷地道。
“诸位，我们已到了路口，这东行是西苍城，北上则是日泉镇，南下是宁州，你们有何打算？”农闻雨询问道。
此言说出，车内众人归于沉默。
在散渡镇上，衮老八手下找到剩余佣兵，按例发放了花红，并通告众人，至此以后凉州掮客衮老八正式入赘谷家，有愿意继续为他效劳的，则赶赴凉州，不愿者则另谋高就。
孙观三人皆不愿卷入某方势力，所以便向农闻雨，宁听袖二人讨了个人情，共同上路，这千金门旗号之下，各方势力都会敬而远之，免去了一路上可能会有的叨扰。
如今车驾赶至西苍大道多路交汇之处，农闻雨特来问询。
三人其实都早就开始盘算今后的前程，但彼此间一路上吵吵闹闹，竟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当下不知如何作答。
“宁听袖见几人闷声不答，反问道：师兄，我们要去哪？”
“我打算赶去西苍城，在城里采买些名贵药材。”农闻雨回答，“近来江湖风波不断，恐怕咱们千金门的采买不易，趁着大雪掩盖回塔城的山路前，多做储备。”
一个多月以来，宁听袖和几人有了些交情，若现在分离倒真有些不舍，她低声试探道：“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钟姐姐不妨随我们一道入城看看？”
钟音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身旁的富不忧小声道：“小僧这条小命是二位所救，一路上又添了不少麻烦，到了西苍城，小僧...小的也想请两位吃喝玩乐一番。”
富不忧领了花红之后，自然是底气十足，他死里逃生后，如梦方醒，不再以僧自居，但一时间嘴上还改不过来。
说罢，他转过头来，满脸期待的看着钟音。“还有，还有钟姑娘，若非你，我早就死啦。”
钟音被他这么一看，弄得浑身不自在，想到自己也无处可去，当下便点了点头。
随后，众人的目光尽皆落在孙观身上。
“假和尚你说话算话，大鱼大肉可给我备好了。”孙观冷冷的丢下一句，将盖在身上的狼皮斗篷遮住脸，侧身睡了过去。
“是，是，那是自然。”富不忧挠挠头，摸了摸胸口沉甸甸的银两，傻笑起来。
农闻雨浅笑一声，放下门帘，又继续赶路了。
众人赶了半日路程，抽泣声将沉睡的宁听袖唤醒。
她见车马已停，钟音三人都睡得正酣，便轻声跳下马车。
路旁聚着不少人，哭声是由几名妇人和孩童传出，宁听袖靠了过去，见师兄正在替一名躺倒在地的男子把脉，身边几个村民翘首而盼，小声嘀咕着。一名妇人紧紧抱着一个男孩，跪在男子边上，不住的哀求，祈祷。
农闻雨眉头紧锁，冲着妇人摇了摇头，那妇人当即嚎啕大哭起来，身旁不过几岁的男孩两眼湿润，抬头看着围在身边的大人们，手上扯着父亲的衣角，并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为何。
“师兄，这是怎么啦。”宁听袖问道。
“他们是赶路去西苍的村民，在路上遇到了歹人，你看......”
农闻雨指向人群边上的几具尸体，宁听袖看了过去，顿时花容失色。
那些尸首浑身红肿，仿佛被水烫过一般，显然是受了极重的掌力而死。可他们都是些寻常百姓，哪里会惹得这种高手。
“那这个人呢，救不活了？”宁听袖听妇人哭得凄惨，忍不住问道。
“这人应该是离得远了些，只是被掌力波及，所以没有当场横死，可现下，已然是药石罔效。”农闻雨也没再多看一眼，拉着师妹远离人群，走回马车。
“好狠的人，一出手就带走了几条性命。”宁听袖喃喃自语道。
这时，孙观几人都已下了马车，站在车旁，富不忧见闻不远处众村民凄惨命运，不由得悲从中来，双手合十。
“那人临死前形容了一下那名歹人的容貌。”农闻雨看向钟音，眼神闪烁。
“怎么？”钟音不明所以。
“恐怕，就是你们在红山上不敌的那个活死人，红山帮大当家，傅赭。”农闻雨尽量压低声音。
听到农闻雨提到这个名字，富不忧和钟音同时紧张了起来。
“远处几里地外有个村落，唤作赵家集，方圆几十里地，就这么一个村子，恐怕这傅赭......”农闻雨看向远处。
“既如此，我们便连夜赶路，不在那里落脚了。”钟音忙道，她又忆起那番血战，心中不寒而栗。
宁听袖只听钟音简单说起过红山禁地一战，并不了解傅赭的厉害。
“师兄，这人当真如此可怕，我们偏要避开不成？”
“听钟妹子和富不忧兄弟所言，傅赭已经毫无常人情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所作所为不可以常理度之。这寻常百姓不知如何惹恼了他，就被他随意虐杀，我们如果遇上的话，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农闻雨劝解师妹道。
“可师兄，你方才说他有可能去往赵家集，如果他一个不高兴，大开杀戒如何是好。”宁听袖不依不挠，她视线扫过瑟瑟发抖，默然不语的钟音，又看向事不关己靠在车旁的孙观，最终落在了富不忧脸上。
“宁，宁妹子说的不错，我们也该去提醒一下。”富不忧强忍畏惧，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哎，师妹。”农闻雨叹了口气，他身为千金门弟子一向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这两年浪迹江湖，忙于生计，也在衮老八手下领过几次差事，虽然都是承接一些护送的委托，但也见惯了生死，深知人命向来不由己的道理。
而这师妹初入江湖，竟还有些莫名的侠义之心，农闻雨此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就怕，我们赶过去时，已经迟了。”农闻雨道。
“这富和尚跟我是一样心思，师兄和钟姐姐都不愿去，二对二，就看你了，孙大哥。”宁听袖急切的望向孙观。
“哈哈，这又不是什么投票推举之事，如果你愿意去，那便去，又何必拉着其他人。”孙观摊手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说得对。”宁听袖抬眼看向师兄，咬紧嘴唇。“那师兄，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师妹，你胡闹什么？”农闻雨只得厉声阻止。
“与其事后救人，不如提早预警，那人神志不清，说不定晃悠去哪了，就像，就像我们和邱前辈在废墟里遇见的那人一样。”宁听袖辩解道。
说到这里，宁听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对，对了，邱前辈不是在西苍城么，他还欠我们一个人情呢，不如请他出山，灭了这个贼人。”
“这，师妹，哎，你别添乱子了，一来，西苍城这么大，我们去哪寻他？二来，邱前辈若有事外出，又当如何。三来，就算寻到了他，那傅赭早不知去哪了。”农闻雨见她软硬不吃，只好好言分析解释。
“罢了。”钟音听了半天，捏紧拳头，开口道：“傅赭虽然无情无感，但也不是一味嗜杀之人，我还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例子。再说，我们原本就该去赵家集留宿，一切听天由命吧。”
“是了，钟姐姐说的是，有我和师兄在，就算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要想先发现他也并非难事。”宁听袖见钟音支持自己，顿时喜出望外。
“孙兄，你觉得如何？”农闻雨问道，他心里明白，孙观的武功算是一个不小的依仗，如果真的遇上交手，也多几分生机。
“快点赶路吧，我今晚可不想露宿山野了。”孙观摆摆手，抬起脚，当先进入车内。
农闻雨见状，心知无法阻拦，只能按原定计划赶去赵家集投店落脚了。
宁听袖探出头来，看着啼哭不止的村民，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她在家乡夭折或者病逝，她的亲人定不会如此伤心，说不定反而暗自庆幸。
马车缓缓起行，她不忍再看逐渐缩小的人群，耳中却听得格外清晰。
那名男童应当明白了母亲为何伤心，父亲又为何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