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恩谕已下,连日登门道贺者不觉。
贾定惜,楚怀权忙于公事,凝寒远远见着道贺之人,也不知是何等身份。
又约五日,宫内女官入府,帮替打点入宫各项事务及教授宫内礼仪。
这一日,凝寒至于侧厅,见何佑堂一人独坐。
凝寒进至厅内,道:“何将军,连日俱将公事搁置,独于府内闲坐,也不怕君上怪罪。”
何佑堂回过神来,起身道:“仙师请坐。”
凝寒也不客气,随便于何佑堂对面坐了。
何佑堂复坐了,叹道:“官位再高,又有何用,宫墙高立,却如阴阳两隔。”
凝寒道:“这好端端的,怎咒起小姐来了。”
何佑堂道:“进了宫门,这嬉笑怒骂哪还由得自己,不比死了自在。纵使生死,也再由不得自己。也就剩下这些日子,可得稍稍自在些。”
凝寒道:“别整日死不死的,也不怕给小姐招来晦气。这不是每年还能见上几次面嘛,可稍解一下相思。”
何佑堂道:“是啊,每年还能见个……”
话讲一半,何佑堂却已哽住。
凝寒起身,将厅门掩了,道:“想哭就哭出来,又没外人。当哥哥的舍不得妹妹,没人笑话。”
何佑堂只垂着头,耸着肩膀。
凝寒上前,拍了拍何佑堂肩膀,道:“论年岁,我比你年长的多,见的比你多得多。哭出来吧,心里好受些,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小姐入了宫,你可是小姐宫外唯一的依仗,总不能让小姐日日夜夜担心记挂你吧。”
何佑堂道:“是啊,总不能……”
话未完,何佑堂已哭出声来。
凝寒悄声躲着一旁。何佑堂哭了一阵,抹去眼泪,平复了好些时候,凝寒复又坐了。
何佑堂道:“仙师笑话了。”
凝寒道:“兄妹情深有甚可笑话的。小姐近些日子可还好。”
何佑堂道:“小姐也是个要强的人,也是哭了几日。如今,女官入府,有再多不情愿,也得日日忍着,强打着笑脸,到了夜里,定是偷偷抹眼泪的。”
凝寒道:“该置办的可置办齐了。”
何佑堂道:“一切自有女官代为置办,我倒不必插手。”
凝寒道:“你也该帮忙添置一些。”
何佑堂道:“宫里自有规矩,比不得民间嫁娶,娘家物件轻易是带不进去的。”
凝寒道:“这宫里规矩也太不成样子,好歹贴身物件带一些进去,好解相思。”
何佑堂道:“小姐有柄鸳鸯剑,是先父所赠之物,求了长公主,这才得以随带入宫,旁者概是不能了。”
凝寒道:“多少也有随身物件带着,也可稍微宽宥。我本想着,可帮衬着置办些奇货,如今看是不能了。你若得了空,你也好生陪陪小姐,劝劝小姐。”
何佑堂道:“我替小姐谢过仙师。”
凝寒道:“罢了,你可别谢我。小姐本是女孩,多心疼几分本就应当,若不是出这档子事,怕小姐又添伤感,我定日日打你。假如进宫的不是小姐,而是你,我还要摆上一月酒席好生庆贺一番呢。”
何佑堂苦苦笑了笑,道:“仙师还怨我呢。”
凝寒道:“我还想杀了你呢。”
何佑堂道:“仙师若是想打,就打吧,这本是我的不是。”
凝寒白了何佑堂一眼,道:“本尊嫌手疼。”
何佑堂道:“贾兄弟为人实诚,仙师与贾兄弟亲厚,你好生劝他两句,暂收敛些,再委屈两年。”
凝寒道:“这话我就不懂了,你们欺侮贾师兄的时候还少吗。”
何佑堂道:“我本不想这般,只军中有人,我不得不忌惮。”
凝寒道:“何人有如此本事,能令你忌惮。”
何佑堂道:“安唯信,安唯平。”
凝寒道:“忌惮这二人作甚,入不得眼的功夫。”
何佑堂道:“官场之事,哪是单凭武艺就可论成败的。安家传至此兄弟二人已有五代,前三代皆官居高位,至其祖父辞官,这才暂离朝堂。如今,朝中官员不足,不得已重新启用旧臣,这兄弟二人因是旧臣后人,顺带占了光,只因尚无官场历练,这才随便给了个位置,再过些年,保不齐升至哪般高位。安家人口鼎盛,亲友众多,即便离朝多年,势力仍是不小。单单凭此,我都不敢轻易招惹。自我祖父起,入至军中,至我三代,方谋得此位,加之人丁单薄,三代皆是独子,我不得不忌惮。贾兄弟也是一人独在都中,纵使武艺超群,又如何可与一族人相抗。来日,安氏兄弟官位高了,贾兄弟可能保得住自个。虽说如今都尉营不成个样子,好歹等他二人离了这地方,再好生整顿也不迟。”
凝寒道:“我记下了,我会好生告知贾师兄。”
何佑堂点了下头。
凝寒又道:“话至此,我倒有一事不解了。”
何佑堂道:“仙师请讲。”
凝寒道:“论势力,你何佑堂没甚势力,论武艺,你也没甚可看得入眼的,怎好端端当年长公主偏偏寻了你呢。”
何佑堂道:“说起此事,倒不怕仙师笑话。当初伏照找到我,细讲此事,我倒是真心不敢的,只……只因一件旧事,我不得不如此。”
凝寒道:“何等之事,倒使你凭空多了这份胆识。”
何佑堂道:“舍妹出生之日,有一人入至府内,替我二人卜过一卦。那人道,我此生贵人皆为身居高位之女子,唯听命于女子方得保官位顺遂。”
凝寒道:“占卜之事我倒不通了,如今看来,此卦卜得倒是准的。”
何佑堂只不言语。
凝寒道:“闲坐这半日,你也该进内院陪陪小姐。”
何佑堂道:“女官在内,我倒不便进院的。”
凝寒道:“那定是夫人陪着。”
何佑堂道:“不过舍妹身边丫鬟陪着,我,尚未娶妻。”
凝寒道:“这便奇了,莫不成有甚隐情。”
何佑堂道:“也是那人讲的,道是,我兄妹二人命数相逆,幼妹需假充长子养之,长兄需假充幼妹养之,幼妹未有诞下子嗣,长兄不可亲近女色,从则家业兴盛,逆则人丁凋亡。”
凝寒道:“得亏你这么些年,也忍得住火气。”
何佑堂垂下头,红着脸,道:“仙师怎提起这档子事。”
凝寒笑道:“都多大人了,还不好意思。”
何佑堂道:“虽说没甚大不了的,毕竟强逼身边小厮,也不是可见得人的。”
凝寒道:“不曾想,何大将军还有这癖好。”
何佑堂道:“仙师可别乱讲,传出去,外人听了,像个什么事。”
凝寒道:“这有甚可传的,我嘴没那么碎。”
凝寒又坏笑道:“趁这没人,何大将军把身子借我玩玩。”
何佑堂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身子往椅背一躺,道:“随便仙师吧,权当何某向仙师陪个罪,仙师也好消消怒气。”
凝寒笑道:“行了,不过说笑两句,你还当真了。讲真,你方才憨憨的样子,倒是怪逗趣的。”
何佑堂坐直了身子,道:“平日在外头,日日紧绷着,回至家内,也只敢在没人地松散松散。”
凝寒道:“过了这些日子,甘奉念可寻得踪迹。”
何佑堂摇了摇头,道:“这些天了,纵使寻着,怕是也晚了。”
时至八月初二日,何佑堂,凝寒,贾定惜,楚怀权皆未出门。
炎沛摆上赐全套君主仪仗,乘三十二抬金顶大轿落于府门外,穿全套大红色朝服,十二宫女前引,十二女官后随,伏照跟于一侧,自大门而入。
何佑堂,贾定惜,楚怀权大礼拜迎,凝寒站立施君子礼。
更衣毕,炎沛正厅上坐。
何昭璧着全套大红吉服,两女官相搀,进至厅上行礼。
礼毕,炎沛道:“本宫奉君上谕,亲接何家小姐入宫。荣登妃位,掌后宫事,望勤勉侍君,后宫安顺。”
何昭璧施礼称是。
一内侍自伏照身后而出,行至何昭璧跟前跪拜,道:“奴才甘奉念,岭南人士,自幼于长公主身侧服侍。今奉长公主之命,入宫侍奉娘娘。”
何佑堂,凝寒,贾定惜,楚怀权闻此,皆是一惊。
何昭璧略惊一下,道:“抬起头来。”
甘奉念依命,二人四目相对,甘奉念忙将头垂下,何昭璧悲喜苦怨齐上心头,仍强做镇定,道:“起来吧。”
甘奉念再拜称是。
炎沛起身,出门,上轿;何昭璧向何佑堂施一礼作别,出门,上一八抬红顶大轿,甘奉念跟于轿外。
锣鸣,轿起,众人拜礼相送。
炎沛仪仗已然走远,何佑堂仍痴痴站着,远远望着。
凝寒,贾定惜,楚怀权皆不上前打扰,悄声回了房。
凝寒搂着贾定惜,闭着眼,把头埋到贾定惜怀里。
贾定惜道:“这是怎的了。”
凝寒道:“没事,就想这么靠一会,让我靠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