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厚重的玻璃幕墙——隔音玻璃幕墙,秦帆和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苏家桥的惨叫声。
“快叫救护车。”秦帆第一个冲出操作室。
他顾不上穿防尘服,直接冲进车间,硬生生爬到天体巡视勘探器上,一声声呼喊道:“家桥,家桥……你怎么样?”
黑得发亮的凹槽上留下了一条重重的血迹。苏家桥弯着腰卧倒在凹槽里,一只大腿被压在勘探机器人下面,血水正从挤压处缓缓流出来,像门前树荫下的小溪。
“秦所,我没事。”苏家桥声音微弱地说,“机器人压到我大腿了。”
“你等一下,马上就好了。”秦帆扭过头对着玻璃幕墙吼说:“把机械臂升上去,升上去。”一只手作出往上的手势。
助手心领神会,“听”清楚了他的话,在他的操作下,机械臂缓缓升了上去,但勘探机器人却没有跟着一起升上来。
“该死,机械臂脱钩了。”秦帆对着玻璃幕墙指挥说,“降下机械臂,抓走机器人。”
助手通过视频画面,猜到了秦帆的意思,控制着机械臂一顿一挫地往下降。刚刚的一幕可把他给吓到了,他不敢降得太快,万一机械臂掉下去,那就完蛋了。
组长们有的冲进车间里帮忙,有的到厂区外引带救护车。庆幸的是,机械臂牢牢地抓住了勘探机器人,把它从苏家桥的大腿上拉了起来。
接过吴仪涵组长的止血喷剂,秦帆小心翼翼地滑进凹槽里,生怕不小心撞到苏家桥。苏家桥的大腿中部血肉模糊,白皑皑的腿骨露了出来,止血喷剂无济于事。在吊离机器人的过程中,他已经昏迷过去。
秦帆吼说:“快叫救护直升机,救护车来不及了。”
每一分每一秒,似乎像口香糖一样,被拉扯得特别长特别长。过一会儿,秦帆就对着凹槽外叫道:“救护人员到哪了?”声音带着悲痛。
“已经进厂了。”在凹槽外的组长们回应说。
“让他们快点,来不及了。”秦帆沙哑的声音带着祈求。
救护人员小跑着来到车间,却遇到一个头痛的问题——怎么把苏家桥轻拿轻放地从凹槽里弄出来。
“用机械臂。”秦帆接住周文清组长抛上来的通话器,声音嘶哑说,“小张,听我的口令,用机械臂把苏工抓起来。”
“明白,秦所。”助手小张屏住呼吸看着电脑屏幕。
秦帆抬头看了一眼悬在空中的机械臂,说:“小张,控制机械臂向右平移两米,再向下下降一米。”
助手小张控制着机械臂在空中走了一个“L”型。
“把机械臂向左平移十五公分。”秦帆下指令说。
机械臂缓缓移向左侧,正对着苏家桥的腰部。
秦帆喊道:“好,停停,向下下降五十公分。”
“没错,就这样。”他继续指挥着助手小张,“把机械手打到最大幅度。”
机械手紧握的拳头舒展开来,离苏家桥的腰部大概有十公分。
“好,就这样,把另一只机械臂右移二点五米。”秦帆指向半空中的另一只机械臂。
看着机械臂移到凹槽的上方,他挥舞着手势,说:“打开机械手,往下下降八十公分。”
一番操作后,两只机械臂正好处于苏家桥的腰部。
“好,两只机械手同步下降,我喊停就停下来,以最慢的速度降下来,不要着急。”秦帆对助手小张说。
机械手一寸寸地伸向苏家桥的腰部。
“好,再往下几厘米。”秦帆声音颤抖地说,“收起机械手,抓住苏工的腰部。”
“好,好,就这样。”秦帆全神贯注地看着凹槽下方的苏家桥和机械臂,“慢慢往上升,不要着急,小张。”
这个机械臂可从来没有抓过人体。助手小张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在他的操控下,机械手成功抓住苏家桥的腰部,一点一点往上升。每升上一分一毫,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苏家桥像仰卧在半空中的“耶稣”,在机械手的呵护下,顺利离开了勘探器凹槽。救护人员早已在勘探器旁打开了救护担架。助手小张颤抖着手指操控着半空中的机械臂一步步往救护担架移动过去,脑门上直冒豆大的汗。
直到机械臂把苏家桥稳稳当当地放在救护担架上,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狠狠地摸了几把额头上的汗。救护人员拉着救护担架,第一时间乘坐直升机飞往医院。秦帆和吴仪涵组长一同上了直升机。
看着恢复平静的车间,助手小张喃喃念说:“苏工,都是我的错,你可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复旦医院——全上海最好的医院,急救手术室外。
秦帆和吴仪涵坐在长板凳上。
吴仪涵看着一脸难受的秦帆,安慰说:“秦所,不要担心,苏工他没事的。”
“都怪我没有拦住他。”秦帆眼睛模糊说,“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是好?”
吴仪涵从没有见过秦帆这样难受自责的表情,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不是他的错”并不合适,继续安慰说:“秦所,苏工不会有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离开车间的时候,我看他脸都白了。”秦帆把头靠在墙上,声音嘶哑说,“流了太多血了。那个机器人有一千多斤重,就这么压在他的大腿上。”
“万幸没有压在身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吴仪涵说,“苏工好人有好报,一定没事的。”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他出事的。”秦帆轻咬着牙齿,喃喃自责地说,“应该我出去才对的,怎么会让他爬上去呢?”
“大家都着急排除问题。”吴仪涵说,“哪会想到机械臂会不受控制,掉下来呢?”
秦帆带着一半责怪一半欣慰说:“家桥这小子,就是那么傻,那么执拗,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你知道吗?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他就是要上哈雷彗星。”
吴仪涵讶异说:“那怎么办?他这样。”
“他不上去更好。”秦帆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腿,千万要保住了,他还年轻。”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嘎吱”一声,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手术室,“谁是病人的家属?”
“医生,他怎么样了?”秦帆赶紧站起来,“我是他的领导,还没有通知他的家属。”
主刀医生摘下白色的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
“只是怎么了?”秦帆心急如焚。
“只是……他的腿没能保住,做了截肢手术。”医生声音低沉说。
秦帆木楞半晌,口中喃喃念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