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楚阳帮大开筵宴，灯火通亮，欢语彼伏，合帮上下共饮把盏。
凝寒所见，帮内千余人，年岁多二十上下，稍年长者亦有，更年幼者亦有，怀内孩童亦有。
凝寒虽新至，众人上前敬酒，借兴致正浓，难免多饮。
席散，楚怀浪，楚怀权一并搀凝寒回房，扶至床上。
楚怀浪端过一杯茶，凝寒饮了，略缓片刻，方觉好些。
楚怀浪道：“二副帮主可觉还好。”
凝寒笑道：“无甚大碍，歇一夜便没事了。你二人也替我饮了不少，歇着去吧。”
二人应了，施礼去了。
楚枝纤奉命，掩了门，进至内间伺候，先替凝寒解了外袍，一旁挂起，复端过一杯醒酒汤，凝寒饮了两口，半刻，清醒不少。
楚枝纤道：“小人伺候冷副帮主歇下吧。”
凝寒头靠床沿道：“略缓一缓，你也暂坐一会。”
楚枝纤应了，于脚踏上坐了。
凝寒道：“你来楚阳帮，不少年岁了吧。”
楚枝纤道：“算起来，十余年了，打小长大的地方。”
凝寒道：“你因何来至此地。”
楚枝纤叹了一声，道：“那时我尚年小，只记得到处兵荒马乱，双亲领我逃难至此，最终只剩我得一个。幸好遇得楚帮主，替我安葬双亲，又领我至此，才得长至今日。”
凝寒道：“定受了不少苦楚。”
楚枝纤微微一笑，道：“还好。起初几年，帮里人少，大人只楚帮主一个，养着一帮小娃娃，如今想来，着实有他累的。虽说有安身之地，毕竟缺银少米，药王谷虽有送银钱粮米药草医诊，通年也来不得两回，不少孩童也都没了。又过两年，有些没得活路的投奔了来，大人逐渐多了，这才好了不少。后楚阳帮大兴土木，一切才算安稳。渐渐的，帮内有了医者，有了习武之人，有了识字之人，这才有了如今。”
凝寒道：“你武艺如何，可识的字。”
楚枝纤道：“自幼跟着楚帮主修习剑术，许是我本无天分，尚能入得楚帮主之眼，帮内也算末流。我也是无用，没能入得修行一流。书也读了一些，可惜误了年月，学得晚了。”
凝寒道：“懂得便好，不必刻意，安安稳稳一生，才是好的。”
楚枝纤道：“我也算得帮内没用的，也就长得可入人眼，身子好过别人罢了，兴许是这因由，楚帮主才命我伺候冷副帮主。”
凝寒道：“你可有怨过。”
楚枝纤道：“能长至今日，已算大幸，感恩尚不及，如何可怨。能好生活着，比甚都强。”
凝寒道：“你倒看得开。”
楚枝纤道：“打小见得多了，便生了这不入流的想头，就这么留在帮内，尽好本分，也不枉楚帮主辛苦一场。”
凝寒道：“你这年纪，也当寻个亲事了。”
楚枝纤道：“冷帮主又打趣我。虽说庄上有些女孩，有谁人看得上我这般人，何况，总不能误了人家。”
凝寒伸出一手，轻触楚枝纤面颊。
楚枝纤看向凝寒，将下巴落于凝寒手上。
凝寒道：“可惜了这般年纪，这般相貌。”
楚枝纤道：“不可惜，能服侍好冷副帮主便不可惜。冷副帮主昨日不许我等进内间伺候，可是因我等失了分寸。”
凝寒道：“昨日不过累了些，只想着安稳睡一觉。”
楚枝纤跪坐在前，双臂齐于凝寒膝上，看着凝寒道：“今夜小人好生伺候，可好。”
凝寒道：“莫说浑话，你也喝了不少，好生歇着。”
楚枝纤道：“伺候冷副帮主是小人本分，哪能委屈了主子。自楚阳帮新建，楚帮主便选了十数个年轻小子，亲自教训着，选得我们八个在这房里，命我等来日伺候冷副帮主。我等白日练剑，晚上更要熟络伺候人的本事。先前未能见得冷副帮主，不能近前，也怨不得，现如今见了，还不能尽分内事，可就是小人无能了。”
凝寒道：“因何不去楚帮主屋里伺候着。”
楚枝纤道：“我等既是冷副帮主的奴才，自然是要终身伺候冷副帮主的。再者，楚帮主屋里有人伺候，也是个个不错的。楚将军来了，楚帮主还拨了几个过去。”
楚枝纤双臂唤至凝寒腰间，道：“冷副帮主，今夜，便让小人好生伺候着吧，也让冷副帮主见一见小人可有伺候的本事，也尽一尽应尽之事。若是我等伺候的不好，明日任凭处置便是。”
凝寒轻轻一笑，于楚枝纤额上轻戳了一下。
天亮，凝寒醒来，见楚枝纤正躺于自个身前，睁着双眼，看着自己。
凝寒道：“你何时醒的。”
楚枝纤道：“早早便醒来，本想起来，只怕扰了冷副帮主，还有，怕伤了身子，来日便不能伺候了。”
凝寒笑着，弹了楚枝纤一指头。
楚枝纤佯装痛叫了一声，钻进凝寒怀里。
楚枝纤道：“冷副帮主莫怪小人造次。记得初来之时，楚帮主便时常如此搂我入怀里，像极了父亲。”
凝寒道：“那你何不认其为父。”
楚枝纤道：“这使不得，小人卑贱，不敢僭越，更何况，不能乱了纲常。现如今，帮内皆以兄弟相称，诸事倒也无大碍。”
凝寒伸出一臂，将楚枝纤揽住。
楚枝纤道：“小人伺候的可好，冷副帮主可受用。”
凝寒道：“你先起了吧，昨夜累着了，好生歇歇。”
楚枝纤应了，下了地，凝寒不觉抬手按了按太阳。
楚枝纤道：“冷副帮主可是身子不适。”
凝寒道：“无碍，不过昨夜饮的多了些。”
楚枝纤道：“小日替冷副帮主揉揉，松散些。”
凝寒道：“不必，我略睡一会便是。先去吧。”
楚枝纤应了，穿了衣服，又留两个人留于内间听唤，出至外间，洗漱了，一并外间候着。
待凝寒起身，楚枝纤又忙进内，伺候穿衣，服侍梳洗。
住了半月，凝寒，楚怀权辞别离去，楚怀浪摆宴践行。
楚枝纤几人大礼拜别，楚怀浪亲见两人送下山，送出老远方回。
略行过一段路程，楚怀权忽收了笑意，满脸忧愁。
凝寒见了，道：“怎的了，可是不舍离开。”
楚怀权道：“虽道不舍，也非不舍。如今离得近，可随时走动，倒也……倒也不差的。”
凝寒道：“那你脸色怎生如此难看。”
楚怀权垂首半日，方抬起头，道：“我是担心贾统领。这些日子，虽暂留帮内，心内欢喜，也不免忧心，不过一概藏起来罢了，不想扰了众兄弟心情。二副帮主那日大大出手，贾统领在何佑堂那受了不小委屈，这些日子，还不知又添了多少。”
凝寒急道：“那咱速速回去。”
楚怀权点头应了。
凝寒施海市之术，落于龙曲南门之外，又行过一程，方至南门。
南门外，凝寒遥见月双迎正痴痴立着，望着城门出神，忙上前唤了一声。
月双迎回过神来，转过身，施了一礼，道：“冷公子。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楚怀权还礼道：“鄙人楚怀权，冷公子随从，公子直唤某名姓便可。”
月双迎复施礼，道：“在下月双迎，幸会。”
凝寒道：“你可有进得城去。”
月双迎摇了摇头，侧过身去，复盯着那城门，道：“都城自有规矩，如何轻易进得，城外略略看看，也便算了了此桩愿事吧。”
凝寒道：“倘进不得城，你有何打算。”
月双迎道：“罢了，改往别处便是了。”
凝寒转身对楚怀权道：“可得方便。”
楚怀权道：“公子觉得方便便是方便。”
凝寒应了一声，对月双迎道：“辛苦一遭不得成愿，倒是憾事，不如一道进城，公子觉可使得。”
月双迎忙道欢喜，施礼谢过。
行至城门前，楚怀权向守门兵士示过令牌，复请凝寒，月双迎一道入城。
行过两坊路程，凝寒住了脚，对月双迎道：“都城比不得外头，人多，自己小心些。”
月双迎施礼道谢。
凝寒道：“你……身上可有银钱。”
月双迎一边浑身掏银子，一边道：“公子施我大恩，月双迎无别物可谢，少许银钱，公子莫嫌弃。”
凝寒也不答话，只随手取出两锭银子，送至月双迎身前，道：“这两锭银子，你暂收着，城内花销大，先寻个客店住下，好生歇上一歇，好生打理打理。”
月双迎忙摆手，道：“这使不得。公子既领我进城，已是莫大的恩惠，我怎能再收公子银子。我的事，公子勿须担心，我随便寻个地，凑合凑合便是了。”
凝寒拉过月双迎一手，将银子硬塞入其手内。
凝寒道：“银钱之事算不得事，出门在外，莫亏待自个。”
楚怀权道：“寻个客店，好生住下。城内入夜宵禁，你独在街上，祸事不小。”
月双迎施礼谢过。
月双迎又道：“待某离去之时，理应当面拜辞。不知何处可寻公子。”
凝寒道：“都尉营，寻贾统领，便可寻得着我。只那帮兵士不好相与，少些客套，免些闲气。”
月双迎施礼谢过，拜别。
凝寒转身行出数步，忙回身找寻，却已不见月双迎身影。
楚怀权道：“二副帮主怎的了。”
凝寒道：“龙曲如此之大，倘是逛遍，不知多少时日，那点子银钱，也不知够几日使费。该跟他一道去的，这哪里寻他。”
楚怀权道：“二副帮主莫慌。新人住店，必登录在册，明日一早，必上呈至坚防营。明日午后，我去坚防营走一遭便是。”
凝寒只得点头应了。
入至都尉营，回至院内，却见贾定惜正外厅坐着。
楚怀权施了一礼，贾定惜命他去了。
凝寒坐了，道：“今日怎得如此空闲。”
贾定惜道：“并非空闲，只昨日何将军派人传话，今日有要事，要我家里等他。”
凝寒低声嘀咕，道：“又不知是何等腌臜事。”
贾定惜道：“我等了这半日，也没见人来，不曾想，你倒今日回来了。”
话间，贾定惜起身，道：“我先送你回房歇着。”
凝寒起身应了。
回至卧房，贾定惜随手掩了门，拉凝寒一道坐了。
贾定惜道：“看你面色不错，想来必是极尽快活的。”
凝寒道：“也算不得，不过旧友再逢，废境新颜，看着欢喜。”
贾定惜道：“没寻几个受享受享？”
凝寒起身，低头佯装掰着指头数着，坐至贾定惜身上，道：“八个，如何。”
贾定惜道：“本事未减呐。”
凝寒道：“这算哪门子本事，你又打趣我。”
贾定惜道：“跟我讲讲，这八个如何，可是顺心。”
凝寒抬头，佯装思索，道：“比你年轻，比你俊俏，比你会伺候，比你更顺心，如何。”
贾定惜道：“那不带来我瞧。”
凝寒道：“有甚可瞧的，不过是下人。”
贾定惜道：“那也好歹让我见见，看看人品如何，配不配服侍你。”
凝寒道：“你又说笑，怕是见了你又气了。”
贾定惜道：“我何故动气。我是你的，此生都是你的，别说你再寻八个，就是八百个，我也不气。只要你欢喜，我便欢喜。”
凝寒道：“那你也别孤孤单单一个人，物色几个放屋里，别整年整年的痴痴熬着。”
贾定惜道：“有你便足够。”
凝寒道：“我不管，你不愿意，我替你安排。看你屋里，别说是床前伺候的，就是个寻常下人都没有，好歹你也是大家少爷出身，这般空荡荡的，哪成体统。”
贾定惜道：“这不大好。”
凝寒道：“看谁敢言三语四，反正那帮子人也得罪了，大不了再打一顿，来日我若去了别处，楚怀权也能收拾那帮子废物，何须惧他。你也莫整日与那帮子东西低头，该动手，别轻饶，何佑堂若敢徇私，我便寻了人来，替你灭了这都尉营，量炎松也不敢如何。”
贾定惜忙小声道：“快别说这般气话，被人听去，可是不好。”
叩门声响起，二人不免吓了一跳，忙各自坐好。
贾定惜命那人进屋，楚怀权推门进来。
楚怀权道：“贾统领，何将军正前厅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