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凝寒朦胧醒来,瞥见贾定惜正侧着身子看着自己。
凝寒恍惚道:“什么时辰了。”
贾定惜道:“刚过午时。”
凝寒闻此,一惊,顿时清醒,猛的坐起身来。
凝寒道:“你还有心躺着,误了你正事。”
贾定惜仍是躺着,道:“你这一来,我倒忘了日子,正逢我休沐三天。”
凝寒道:“倒是日子不巧。”
贾定惜道:“可巧你要出城,要不,我恐十天半月出不得房门。”
凝寒闻此,攥起拳头,佯装敲了贾定惜一下。
凝寒道:“你可起得来。”
贾定惜道:“天亮时分方得睡下,现刻,浑身酸的很,再略歇会。你可还好。”
凝寒道:“我倒还好。”
贾定惜道:“穿了衣服,洗漱了,出城去吧,楚怀权定在外间等了半日了,只不能送你了。”
凝寒道:“你好生歇两天,养养精神,待我回来,你还不知如何呢。”
贾定惜道:“我这身子都是你的,随你怎样都好。”
凝寒笑道:“贫嘴。”
贾定惜道:“故人相见,难免不舍,多待些时日无妨。”
凝寒点头应了。
凝寒穿了衣服,洗漱一番,出至外间,楚怀权正外间坐着,凝寒随手掩了房门,楚怀权忙起身上前。
楚怀权道:“二副帮主可累着了。”
闻得此言,凝寒不免红了脸,道:“还……好。”
楚怀权道:“贾统领如何了。”
凝寒道:“好生歇歇便好了。”
楚怀权道:“贾统领人也不错的,只不知是何时有的好事。”
凝寒扬手道:“再胡说,我可打了。”
楚怀权笑道:“又不是小孩子家家的,有甚私下讲不得的。”
凝寒红着脸道:“净胡说。”
楚怀权掩了笑,道:“要不歇个两天再去。”
凝寒道:“你可等得急。”
楚怀权垂了头,忙又摇了两下。
楚怀权道:“楚阳帮倒有些路程,我去雇辆马车,二副帮主正无甚力气,别再累到了。”
凝寒道:“马车太慢,我有法子。”
凝寒正欲迈步,忙道:“此一去倒有些时日,此间你可打点妥当。”
楚怀权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无须担心。”
凝寒点头应了,出了门,楚怀权随手携了长枪,紧跟于后。
出了都尉营大门,凝寒道:“出西门,莫扰了寻常人。”
楚怀权应了。
凝寒,楚怀权同出西门,行出一程,凝寒施海市之术,两人同落于楚阳帮山下。
二人同至山门前,见有数名约十七八岁小子守于门外。
见有生人近前,两人上前,道:“不知几位如何称呼,来我楚阳帮可有要事。”
凝寒道:“且去传话于楚帮主,就道,冷姓故人来访,他自知晓。”
一小子道:“此话我倒听得糊涂,不知是何故人,还请公子讲的明白些,传话也是便宜。”
凝寒道:“如此传与便是,楚帮主自知。”
那小子施了一礼,道:“诸位稍候。”
约一刻钟,楚怀浪一路疾跑至山门外,跪地叩首。
凝寒忙将其搀起,道:“你如今也是一帮之主,怎好动不动便跪。”
楚怀浪抹泪道:“二副帮主回来,小人心里欢喜。”
楚怀权立于一侧,早已忍不住,眼中眼泪只硬生生狠命噙着。
楚怀浪,楚怀权自幼一并长大,虽有多年未见,如何得不一眼认出,二人又同为死后再生之人,如今一眼,哪能忍得住,抱头哭作一团。
哭了一阵,二人抹去眼泪,楚怀浪往凝寒身后瞧看半天,道:“二位少副帮主怎未一同回来。”
凝寒忍住眼泪,扭过头去,道:“大仇得报……他二人……”
闻得此话,楚怀浪跺脚大哭,道:“糊涂啊……此仇不报也罢,好好活着,胜过千万……”
凝寒抹了把眼泪,又替楚怀浪抹去泪珠,道:“他二人定报此仇,想必,也是心安的。”
楚怀权噙着泪,狠命点了点头。
众人解劝了一阵,三人才平复下心情,楚怀浪忙请凝寒,楚怀权同入山门。
一路行至帮内,旧日破败均已重建,气势巍然,比凝寒初踏此地之时,更多几分威严。
凝寒持白骨扇在手,开扇,遮住一目,双眼齐睁,昔日亡魂仍在,凝寒不免垂下泪来。
楚怀权道:“二副帮主怎好生生又哭起来了。”
凝寒道:“昔日兄弟……仍在……”
楚怀浪道:“兄弟们舍不得这地方,纵使身死,魂魄仍回来,日夜守着。兄弟们日夜看着,咱这尚且活着的,不能丢了兄弟们的脸面。”
凝寒擦去眼泪,楚怀浪挽起袖子抹去泪珠,楚怀权四下施礼。
略缓一阵,凝寒道:“我倒有些累了,略歇一歇,你二人许久未见,也该好生叙叙。”
楚怀浪,楚怀权应了。
楚怀浪引凝寒入一房内,推开内间房门,道:“此间屋子,正依二副帮主旧日所居重建,日日为二副帮主预备着的。”
凝寒点了下头,楚怀浪,楚怀权施礼退出。
凝寒于桌旁坐了,有八个约十七八岁俊朗小厮,手捧茶果点心进至房内。
几人施过礼,诸物摆于桌上。
为首小厮替凝寒倒了杯茶,道:“冷帮主,喝口茶,洗把脸,再好生歇着。”
凝寒道:“你刚才唤我为何。”
那小厮道:“冷帮主,楚帮主吩咐如此称呼。”
凝寒道:“他这……”
那小厮道:“我等七八岁时,楚帮主便命我几个伺候冷帮主。只一直未曾见冷帮主是何样貌,如今方才得见。不曾想冷帮主容貌倒比我几个还年轻,想必是大修为了。”
凝寒微笑了笑,道:“他呀……”
凝寒又道:“你唤何名。”
那小子道:“小人随楚帮主姓楚,随枝字辈,名纤。”
入夜,楚怀浪摆下筵席,硬拉凝寒主位坐了,楚怀浪,楚怀权左右相陪。
席散,楚怀浪,楚怀权旧话未完,同归房内饮茶,凝寒独回房内。
凝寒倒也无事,与屋内小子厮闹。
整一个下午,众小子与凝寒早已熟络,现如今闹得欢了,也顾不得主仆,也管不得礼数,热的受不得,尽将外衣去了,一个个仅剩一条白色薄绸半长裤,可劲的混闹。凝寒也不在意许多,愣是如孩童一般,混闹起来,没个轻重,没个长短。
闹得累了,凝寒一股脑躺倒床上,一众小子围着凝寒,一并躺倒。
楚怀浪,楚怀权叩门进来,凝寒方坐起身,那数名小子慌忙起来,两旁立住。
楚怀权道:“你几个暂下去吧,回房好生歇着。”
众小子领命,捡了衣服,一并去了。
楚怀浪掩了门,与楚怀权一并上前施了一礼。
楚怀浪道:“二副帮主,夜渐晚了,就如以前一般,我二人伺候二副帮主洗个澡,消消乏,伺候歇着了。”
凝寒应了一声好。楚怀浪出至门外,命人打了水,复闩了门,二人伺候凝寒脱了衣服,泡入水中。
楚怀浪,楚怀权也出至外间,换了衣服,楚怀浪上穿一件白色棉布短袖衣,系了扣子,腰间围一条薄纱短巾,楚怀浪腰间单系一条薄纱小巾。二人一并进至凝寒身侧伺候。
凝寒见楚怀权胸前挂一颗红珠,与楚怀浪胸前红珠并无二致,随手一把拉住楚怀权手腕,另一手按至楚怀权胸口。
此一按,凝寒双手一松,顿时垂下泪来。
楚怀权两手握住凝寒一手,道:“二副帮主莫要垂泪,更莫伤心,我虽已异于常人,好在可与二副帮主再见,可与昔日兄弟再见,二副帮主应该高兴才是。”
凝寒哽咽道:“我如何忍得住。往日那好生生的人,现如今,生不是生,死不是死,你让我如何高兴的起来。”
楚怀浪道:“我二人本已死过一回,如今依此残躯活着,兴许是上天有意。我二人修为尚浅,不知是何深意,如今看来,能再伺候二副帮主,也不枉再活一回。”
凝寒道:“可惜我不通占卜之术,不得一探究竟。”
楚怀浪道:“占得难言吉凶,占不得才是好事,各安本职,好过探寻莫有因由。”
凝寒强装笑意,点了下头。
沐浴毕,楚怀浪拿过一件生丝短袍给凝寒穿了,伺候凝寒床上坐了,楚怀权端过一盏茶,凝寒饮了,楚怀权复将空杯接过,放于一旁小桌上。
楚怀浪,楚怀权同向凝寒施一礼,道:“二副帮主好生歇息,我二人告退。”
凝寒忙立起身,抓住两人手腕,拉至身侧。
楚怀浪,楚怀权顺势各伸一臂,将凝寒揽倒在床上。
凝寒将两人拦在怀里,虽有许多言语,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凝寒松了手臂,三人并着肩膀,齐齐躺着。
楚怀权侧过身,一手撑起头,看向凝寒,道:“往日时候,二副帮主可从未如此老实。”
楚怀浪亦侧过身,道:“二副帮主早已非往日小时,又怎能仍如旧日一般。”
凝寒左右看了看两人,轻轻一笑,两手在两人身上四下游走,楚怀浪,楚怀权愣是不躲不避,任由着他的。
楚怀权笑道:“你这番话,倒把他小孩性子勾起来。”
楚怀浪道:“记得那时候,闲来无事,他最喜与咱几个闹在一处。更是你,与他关系最好,全身上下有哪分哪寸不是被玩弄遍了的。依稀记得,众人笑你,劝你早日把这身子一并全予了他的好,你倒不听。”
楚怀权道:“你看你,又提这话作甚,咱做下人的,如何可有这般想头。”
楚怀浪道:“那时候谁没这想头,哪如今日,唯差此一步。只可惜,如今这付残躯,已是不能够了。”
凝寒道:“好好的,怎讲起这番丧气话。”
楚怀浪道:“其实,我俩也并有有意瞒你,怕你伤心。你虽看出实情,却未看得仔细。此副身躯,虽外人看着与常人无异,我二人却是自知,不过一副死人躯壳,虽有病自痊,有伤自愈,诸多事已不再能够了,不过空罩在魂魄外的一副装饰罢了。”
凝寒道:“莫要如此胡说。”
楚怀权道:“并非胡说,二副帮主细想便知。”
凝寒一时没了笑意。
楚怀浪道:“二副帮主莫要伤怀。眼看夜深了,安稳躺下,好生睡。”
凝寒应了,松了两手。
楚怀浪,楚怀权伺候凝寒躺好。
楚怀浪道:“我二人在外间守着,有事记得传唤。”
凝寒道:“这倒不好的。你二人,一个身居帮主,一个军中任职,如何可再做这般事。”
楚怀浪道:“无碍。”
凝寒道:“你二人好生去睡,明日还有诸多事呢。”
二人应了。楚怀浪道:“我那屋里有几个不错的孩子,相貌,脾性都是不差的,伺候人的本事也是难得,我唤过来床前伺候着,可使得。”
凝寒道:“这几日累的很,今夜只想好生睡一觉。”
楚怀浪应了。
二人放下帘子,吹了灯,出至外间掩了门,楚怀浪又唤过那八个小子,睡于外间,随时听唤。
凝寒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的,闻得外间早已安静,想着那几名小子皆是睡着了。
凝寒坐起身,取白骨扇在手。
闻得一声道:“离魂司判官归晏奉召而至。”
凝寒道:“我有话问你。”
归晏道:“公子请讲。”
凝寒道:“楚怀浪,楚怀权,按理,本是已死之人,因何仍存世间。”
归晏道:“不知。”
凝寒道:“楚阳帮诸多弟兄亡故多年,因何仍徘徊至此,未引幽冥。”
归晏道:“不知。”
凝寒道:“你本幽冥判官,又属离魂一司,掌引尘魂之职,因何不知。”
归晏道:“不知。”
凝寒道:“你怎今日只道不知。”
归晏道:“非本不知,实应不知。”
凝寒道:“此话何意。”
归晏道:“楚阳帮故魂非幽冥可引,千年之誓,死守一物,血肉散去,仍驻百年,百年期至,重入轮回,再归楚阳。此物一日不归,此誓一日不废。”
凝寒道:“此楚阳帮弟兄皆为旧日楚阳帮之人?”
归晏道:“正是。”
凝寒道:“所守之物为何。”
归晏道:“至权至上之物,可主一国存亡。”
凝寒道:“仇世雄本楚阳帮之人,因何引入幽冥。”
归晏道:“不知。”
凝寒道:“仇世雄投生何处。”
归晏道:“不知。”
凝寒道:“仇志坚,仇志恒来日可得复归楚阳。”
归晏道:“不知。”
凝寒先是一叹,后是一惊,急道:“他二人可好。何人解得封印。”
归晏道:“尚好。不知。”
凝寒道:“罢了!罢了!只道不知,可是有人左右幽冥事务。”
归晏半日不言语。
凝寒道:“你可还在。”
归晏道:“仍在。还请公子吩咐。”
凝寒叹道:“算了,你且去吧。”
归晏称是,复归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