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午后,廊檐之下。
楚弋侧身斜躺在藤椅上。微风,花香,鸟鸣,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四周沉静却不枯寂,这样的享受人生能得几回啊!
“太残暴了。”卫央紧皱双眉气愤的嘟囔一句。似乎是感受到了楚弋疑惑的目光,卫央抬头看了一眼。
“你看。”卫央胳膊横在桌面上,身体向楚弋的方向倾斜,手划着书上的几行字。
“元武十三年,城破,闻国公下令屠城。这场杀戮持续了三天三夜。泠河尸积如山,河水为之堵塞,血腥味三月尚未散尽……。”
楚弋看完后一脸镇定,微微点头,“嗯,是残暴了点。”
“岂止是一点!那可是十万之众,且多是些降兵百姓!我以前还挺敬重闻国公的,但这一次,我认为他错了,大错特错!”卫央咬牙恨恨的大声道。
这傻子恼火的模样也蛮好看的。楚弋手撑下巴眼中带笑,静静的看了卫央一会儿,方才懒懒地道:“我倒觉得闻国公的所作所为尚可原谅。”
卫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还可以被原谅?!
楚弋受不了卫央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凶犯。轻嗽一声说出原因,“这一场仗打了三年之久,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攻下。那些在这场战争中忍受无尽痛苦的人们,失去儿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战友的将士……闻国公得给他们一个交代。皇帝把军政大权给了他,面对君父的信任,他得给皇帝一个交代。虽然敌人最终投降了,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比海还深比天还高的仇恨,这远远不是一句原谅就可以消弭的,他们必须死!除了给世人一个交代外还可以震慑敌军,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焉知对方获胜了不会做出更残暴的事情来呢?”
被楚弋这么一说,卫央心旌动摇,稍稍有点理解了。是啊,战争太残酷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都是真实的写照。可是,他还是有点愤怒,“他有理由杀敌兵,可百姓是无辜的呀,他的做法还是欠妥。”
“呵~。”楚弋摇摇头轻笑一声,“那不能叫百姓。那是一群愚昧无知的墙头草,一帮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要能够安稳的活着,他们才不在乎是处在哪位统治者之下呢。他们是有能力帮助闻国公的,可他们并没有伸出援助之手。有意无意间,他们做出了选择,不能全怪闻国公,是他们咎由自取。”
卫央听了却不认同,执拗的道,“还是太残忍了!老百姓大都没有进过学堂,他们不懂得忠义大道。他们一生忙忙碌碌尚且还不能吃饱穿暖,只要有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就十分知足了。他们确是愚昧无知,但并不代表他们就该死。”
“可在统治者眼里,不拥护他们政权的人便是叛徒是死敌。你说百姓无知无识,那闻国公麾下的士兵又有几个是读过书的?他们出生入死难道全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们就愿意舍弃安稳的生活扑向刀山火海?他们脱下战袍放下武器和百姓有什么两样?凭什么双方浴血奋战后,胜利者就一定得赦免那些百姓,只是因为他们无辜吗?”
楚弋一连串的反问让卫央无力招架,一时为之语塞。
看着卫央一脸的不服气偏偏又无法反驳,楚弋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不过是一场小讨论而已,没必要剑拔弩张的。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小傻子居然还有点点倔强性儿,很讨喜。
“你呀,幸亏是生在和平年代,若是生活在乱世之中,可怎么办哟。人啊不能太善良,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轻柔的话语透着些许无奈和怜爱。
“果真……。”楚弋拈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卫央嘴里打断了他的话头。指腹擦过卫央的唇瓣,楚弋尝过,是以知道,远远比触摸到的更软和。
卫央表情呆呆的,脸颊红红的看着楚弋神情自若的捡起一块糕自己吃了。
楚弋觉得楞楞的卫央好玩极了,遂又拈起一块桂花糕,“来,张嘴。”
仿佛被楚弋的声音蛊惑了,卫央听话的微张开嘴巴。
“你怎地这么乖!”楚弋轻轻地捏了捏卫央的脸蛋儿,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会,不仅脸连脖颈都红了,心也彻底的乱了。卫央一阵气苦,好容易才把心思又放在了书本上。
手枕后脑勺躺在藤椅上偷觑卫央,真是越看越觉乖巧可爱,这可怎生是好哇!楚弋此时也是万分苦恼。
葡萄架下,楚弋闭眼躺在藤椅上,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来啦?”勉强睁开眼睛望着卫央,声音慵懒喑哑。
卫央双眉紧皱盯了楚弋好半晌,他的脸色比往日差很多,整个人像是深秋里的小草,蔫蔫的一丁点生气也没有。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哪里不舒服吗?”卫央搬了个小木凳坐在楚弋身边,关切的问。
“许是夜里着凉了,嗓子眼有点点难受。”楚弋淡淡地道。
“是疼还是痒?看过大夫了没?早饭吃了吗?”卫央扒着椅子扶手焦急的问。
“些微小毛病用不着看大夫,过两天自会好的。”楚弋满不在乎。看着卫央关怀备至的模样,身心舒畅多了。他轻声笑了起来,“我这个病人还没怎么着,你倒急得跟什么似的。”
“还有心情说笑。”卫央横他一眼,语气中带点儿嗔怒,“看你说话吃力的,还是让大夫来瞧瞧的好。我知道一个很厉害的郎中,立马去请来。”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去。
楚弋拖住他,“不需要,睡一觉就可以了。”
“你确定?身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防微杜渐懂不懂!”楚弋毫不在意的样子成功的把卫央惹生了气,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提高了声调。
楚弋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死盯住卫央的脸,面部表情高深莫测。
被这样看着,加之刚刚情绪有点失控,卫央是一阵心虚。眼神躲躲闪闪,心头突突直跳,好生忐忑,楚兄肯定讨厌自己了。
“听你的。”过了良久,楚弋轻轻道,神态堪称温顺。
“那……那我去了,你好生歇着。”卫央欢喜无比的走了。
那位有名大夫的住处与这里隔着两条街。卫央一路小跑,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今儿运气不错,大夫没有出诊,只有几个病人。卫央候了一会儿,等大夫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急上前说明来意,大夫二话不说提了医包跟卫央出了门。
大夫细细的帮楚弋号了脉。摸了摸下巴颏上稀疏的白胡子,自顾自的点了两点头,站起身走到桌旁。卫央飞快的迎上去,“大夫,他的病严不严重?”
“不妨不妨。”大夫摆摆手,坐下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卫央,“早晚各服一次,大概三四天就能痊愈了,这几天饮食上需得清淡一些。正值季节交替之际,不可忽冷忽热,春捂秋冻,身体是最紧要的,要多多保重啊。”
“省得了,多谢提点,辛苦您了。”卫央满心感激,双手奉上诊金。
楚弋歪在床头,卫央到哪,他的视线就跟到哪。
“大夫说了,不打紧,不几日便会好的。我让小满去抓药了,等熬好了,你一定要记得喝。如果渴了就喝水,桌子上有。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一定要盖好被子。”卫央细细的叮嘱一番准备告辞。
楚弋听了可不依,冷冷道,“你要把我扔这儿不管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央赶紧替自己辩白,“我是怕影响你休息。”
楚弋撇了一下嘴,“哼”的一声,“我几时说过要休息了,你就不问问我的意见?老是自作主张。”
卫央楞楞的站着,一句话儿也说不出。他也是好心好意呀,生病了就休息这不是人之常理嘛。
“你过来。”楚弋命令道。
卫央听话的走过去。
“坐。”一步一个指令,像经过训练似的。
“现下我没有瞌睡,你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卫央傻乎乎的问。平常的聊天只要挑个头,他就可以东南西北八竿子打不着的说上一大通,当正儿八经的让他说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随你。”楚弋倒没什么要求,他并不是真想听卫央说话,只是找个由头把人留下来而已。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会儿,卫央尴尬地挠挠后脖颈,试探的说,“要不我给你背一首我喜欢的词吧?”
楚弋懒洋洋的“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
卫央清了清喉咙,有点点兴奋更多的是紧张。此时的他就像一个站在老夫子面前背书的小蒙童,想表现得出色但又害怕卡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背完后,卫央呼出一口大气,虽然念得没什么感情但好歹还算流畅,没有丢丑。
“竹山先生的词也就这首听雨还颇颇过得去。”顿了顿又说,“一剪梅也还可以。”
卫央听了好生快活,这等同于认可了他的品味。他极少听楚弋夸人,每每说一句夸奖的话语气也是冷冷淡淡,很不情愿似的。相处久了,卫央便知道他就是这种性子,傲气的有点别扭的,可就是这样,才显得他更加真实更加生动更加……可爱。
“公子,药熬好了。”小满说了句,把药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来,先把药喝了吧。”卫央双手捧着碗递给楚弋。
楚弋瞥了眼那碗黑糊糊的东西,嫌弃的皱了皱眉,这玩意真的能治好病?“先放着,待会儿再喝。”等小傻子走了,立马倒掉,如意算盘拨的啪啪直响。
“这哪能行,早点喝完早点好。”卫央舀了一勺凑到楚弋唇边。
“烫。”楚弋往后靠了靠,尽量离远一点。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卫央缩回手。记得小时候煮汤圆,自己猴急的想吃,可又怕烫,煮好后母亲会盛出一碗来放在装有水的脸盆里,用不了一刻钟热度便降下来了。想到此,卫央有了主意。
“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卫央向楚弋打了个招呼,急匆匆的走了。
少顷,卫央端着那碗药又回来了,催促道,“快喝吧,不烫了。”
这下躲不过了,楚弋硬着头皮喝了一小口,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苦死了,太苦了。”一个劲儿抱怨。
卫央见他跟个孩子似的,忍不住笑了笑,柔声劝慰,“良药苦口嘛。”
楚弋在卫央好说歹说下,又喝了一口,当卫央的手再次伸过来时,说什么也不喝了。
卫央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