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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完桑苗,我们就在寨西头自家地里建起蚕房。我们到七八里外的野猪峒割茅草挑回来。父亲也乐呵呵地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教我们咋样将茅草编成一张一张约一平方米的长方形的茅蓬片,他还砍回大腿粗的有大枝丫的夜关门木当房柱。这种树木叶子像蝴蝶,黄昏随着太阳落山叶子也渐渐关闭,所以我们山里人都叫它夜关门,它的嫩枝叶还能吃,打汤吃,有一股特别的清香,这种木头是我们山里最坚硬的木头了,树心火红,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会腐烂,我们牛栏猪栏等等的木桩之类,都多用关门木,粪水浸不烂,越浸越红越坚硬,猪也咬不坏。
晚上,父亲会用黄豆炒一些野味,然后打开他的酒坛,这样,香气就在堂屋里弥漫开来。父亲的酒坛很多,玉米酒、红薯酒、高粱酒,还有拐枣子酒、金樱果酒、山野葡萄酒等等。我们全家人都喝酒,当然,母亲、妹妹和桃子只喝一杯,我和父亲就多喝几杯。母亲特别关爱桃子,时不时地帮她夹肉;桃子也会回敬着帮父亲、母亲和妹妹夹肉。在桃子坐下来时,我会偷偷在桌下摸掐她的大腿表示感谢,她会装作不晓得,低头吃菜,有时也会顺便就帮我夹上一块。往往这种天的晚上,父亲和母亲都会显得相当的高兴,他们两老时不时看看我们三个儿女,然后仰头喝酒,他们吱吱吱的长长的喝酒声,透露了他们心底里蜜糖一样的幸福。有的夜晚,父亲喝多了酒,会自个儿靠着堂屋那根铁桶大的红椿木柱唱山歌。父亲爱唱一种叫“可欢”的山歌,父亲酒一多,就胡乱唱,有时竟然以客人的身份祝贺自己娱乐:“今晚我酒有点多,唱个山歌贺主家。从此日子更荣华,金花银花朵朵开……”母亲呢,天天晚上都坐在大火灶边,当当当地剁猪菜,煮猪潲。
跛三爷这次算是为我们寨立了大功劳,在我“踩门”后的半月,覃小松他们也“踩门”了,他那个胸高腰粗的老婆叫覃大芬。他们也学着我们开起桑园建起蚕房,我们有时会你帮我一天我帮你一天,晚上就在一起吃饭喝酒。大芬的酒量跟我们几乎一样,她爽朗的大笑声为我们增添了不少快乐。
建好蚕房,桑苗也长起来了,进入了管理的阶段。因为我们施放的基肥比较多,桑苗长得相当的好,走进尾峒,就满眼一片绿油油的,很是令人喜欢。苗长得好,鲜嫩的枝叶也引来了虫子,比如蚂蚱、尖头叫虫……等等,这就需要喷药杀虫。
桃子个头小,我只让她配药水,这个她在行,她是学过文秘专业的,文字方面比较厉害,能盯上药瓶子上的说明书按量配药水;桃子配好以后,我就背起喷雾器在畦沟里走,左手吱呀吱呀地摇着压力杆,右手举起喷杆,让如雾的药水喷洒在桑叶上面。这时桃子会坐到地边的那块如屋子一样大的石头上看着我。我想,天上可能真的有造物主,不然为什么我们地边那块屋子大的石头上面那么平坦,中间还有一个通往下面的孔洞,洞里面又恰巧长有一棵大腿粗的鸟柿树呢?这种鸟柿树只是我们这里人的叫法,它比较特别的是枝叶和果子,枝条比普通的树较密得多,而且扩展如盖;叶子不大,像南瓜子一样,但却特别的细密;鸟蛋大的果子从嫩绿逐渐变成紫黑,它密密麻麻地悬挂在翠绿的枝叶间,显得相当的美丽诱人。
桃子坐在这棵婷婷如盖的鸟柿树下看着我,看着看着,她咯咯地笑起来,高声地叫道,瓜哥瓜哥你喷药的姿势太潇洒太好看了!听了桃子的赞美,我心里相当幸福,干得更起劲了。桃子这时就会开心地唱起她在金城读书时学到的流行歌,大多是一些爱情歌曲,比如“……从来就没冷过,因为有你在我身后。你总是轻轻地说,黑夜有我。你总是默默承受,这样的我不敢怨尤……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也唱一些不是爱情的歌,像“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片贫脊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小黄狗最喜欢跑峒场,一到峒场它就四面乱跑,这里嗅嗅那里挖挖,时不时听到它几声轻吠。
喷完药,我们就开始给桑园除草松土。这是桃子的强项,她从小就跟母亲刮地,铁刮子在她手中灵活而有力地在桑苗前后左右运动,先是浅浅地刮断草根,把还只刚长三四寸高的野草收拢成一小堆刮到桑苗下当绿肥,然后松着四周的泥土将野草盖住。这是给桑苗第一次松土,因为原先放有基肥,还不需要施化肥,过一段时间第二次松土时,就得施放复合肥了。我最爱看桃子刮地,她弯着腰身一下一下似乎有节奏地刮着,泛着红晕的脸蛋上略微渗出细密的汗珠,好一会,她才直起身,挥左臂的衣袖擦汗,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令人遐想。有时,她会略带羞涩地笑骂我说:“都是你老婆了,还没看够啊,赶紧刮地!”
有一天,小黄狗的吠叫一声紧过一声,越来越激烈。我抬头一看,狗叫声是从一丛竹子下面发出的,就说:“桃子,我们去看看,可能小黄找到竹鼠了!”
到那里一看,果然小黄狗在竹丛下面一个劲地刨土,看见主人到来,它高兴地跳起来了。竹鼠,体重约两斤左右,一般以竹根和草根为食,皮厚,肉精瘦而甜美。我观察了一下,这个竹鼠洞在竹丛根的上方,洞势往下走。于是一拍胸脯说:“今晚有野味下酒了。”
我叫桃子蹲这里看守,自己跑回地边,打来两桶水,一阵猛灌。不一会,毛茸茸的肥大竹鼠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洞中钻了出来。这小东西以为是遇上大暴雨了,跑上来透气呢,等看清眼前局势,才晓得情况不妙,立即弓身想落荒而去;小黄狗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竹鼠的脖颈。
中午,我们不回家吃饭,我们已经带来锅头碗筷、米和油盐,我垒起石灶煮饭,桃子就到地边捡野菜,关门木嫩芽、鸭脚菜、补血菜,白花菜……马蹄香等等,吃完饭我们就躺到那块大石头上休息。山风轻轻吹过来,夹杂着山花温馨的香味,鸟们呢喃的歌唱,就是我们天然的催眠曲。桃子枕着我粗壮的手臂,甜甜地睡去。
午睡起来,我们继续除草刮地。这时太阳已经大起来,我就用黄荆树枝条编草帽,草帽四周,都插上翠绿而有股清香的黄荆枝叶,背后一面我会插上长一些的枝条,好让它遮挡到背部。这种草帽比商店里卖的草帽好得多,它给人带来更多的阴凉,还时时散发着清香。
稍微感到累了,热了,我就叫桃子停下来,带她去洗凉。
离桑园几十米的山脚下,有一个山泉,它隐藏在一小片高高低低的石林中间,它的水量还不少,天天滴滴滴地流着,夏天雨季,更是一片水汪汪的。泉水先流进一个天然的石头池子,这个池子约有四五个立方容积,水漫过池子的边沟,然后往尾峒东边流去,两百米外的东边的山脚,有几亩田,那也是我们杨梅峒唯一的稻田,每家只分得几分田。所以稻米对于我们来说相当珍贵,都是节日或有客人来才用,一般日子都是吃玉米饭。我们山里人分地,一般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分,就是说,某一片地,基本就是某家的,比如这尾峒的几亩地,都是我家的,所以在这里刮地的,也只有我们。
以前多次听我爷爷讲一个故事,解放前人们为了躲避战乱,很多人都躲进小峒场里住,我家太爷爷也带着全家人躲进了这个尾峒,有一天早晨,太爷爷挑着一对木桶到这山泉挑水,想不到碰见了一只小老虎正在水池边喝水,也许是那老虎饿了,也许是觉得这个人侵占了它的领地,它一点没有商量余地地扑了过来,于是,太爷爷也就挥起扁担跟老虎打上了,顿时虎吼人喊,闪跃腾挪,直弄得灰尘滚滚,飞砂走石,最后,双方都累得脚打颤,只好鸣金收兵,各自坐在地上呼呼地大口喘气,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地休息一阵后,便各自散去了,谁也伤不了谁。这一段佳话就一直传下来了。以前我们山里动物多,老虎也多,夜晚都有老虎进寨子摸进猪栏将猪叼走。现在动物越来越少了,多年前还见穿山甲在山路上打滚,现在已经绝迹了。
我太祖爷跟老虎打架以后,自创了一套刚猛拳法叫“破虎拳”,一辈一辈传下来,我也从小就练到现在,身体相当的强壮。
起初桃子不敢进池子洗澡,她怕有人看到,我说这里基本没有人来,只有我们的地,而且这是在石林里面呢,远处也看不到的,不要怕。说着我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跳进池子,扑通扑通地打水,大叫着好凉快啊太舒爽啦。桃子被我这一跳一喊,心也痒痒了,她小心地四处望,然后才脱了衣裤,露出雪白丰腴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水池。我们在水池里戏闹,相互泼水、抓掐,闹够了,我们就靠着池边,我帮她漂洗那乌黑的长发,然后她也帮我轻轻地搓背后的汗泥。我依靠在桃子细腻滑润的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三
翻了两座山,就来到了鸟梨坳,这个坳口,就是我们县与邻县的分水岭。造物主相当神奇,他用这个坳口将喀斯特山区和丘陵地带分得清清楚楚。我身后是山区,面前就是丘陵。
站在坳口,可以鸟瞰邻县那些面包一样的大大小小的丘陵。这坳口颇高,所以看得也远,一眼望去,隐约可见那些丘陵之间的村庄,由一条条水泥路或泥土路连接着,一些微型客运车和农用车屎壳郎似地在山坡间奔跑。
从鸟梨坳下来,山脚下就有通往流水街的村级水泥公路,花几块钱就能搭上微型客车。
这个小镇的街日是逢一、四、七日,今天正是赶街的日子。
我终于来到那个传说中的鱼塘边,看到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从鱼塘上的水泥瓦阁楼里蹒跚地走出来,有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兴趣勃勃地与他擦肩而过,钻进阁楼里面去了。
我拐上鱼塘小路,迎面碰上我们村的老主任。老主任已经五十多岁,他竟然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自我解释说:“来这里找个朋友,男的。”
我站住,给主任递上一支烟:“哦,我也是来找朋友的。”
主任点上后说:“那你忙找你的朋友吧,我到街上买点东西了。”走几步后又扭回头说,“你叫桃子回来吧,继续来村里当文书,现在村干部工资提高了,每月五百多块了的。报纸上说以后还会再提高呢。”
我摇摇头:“谢谢主任,桃子她可能不会回来了,现在她月工资已经四五千了。”
“哦?那你们有钱了!”主任说着调头急匆匆走掉了。
我晓得,老村主任虽然当了多年的村干部,但家里也不富裕。我们山里的村干部不像发达地区的村干部那么有钱,听说发达地区的村干部相当牛逼的,他们来钱的门路相当多,有千千万万甚至上亿的钱,贫困地区的科处级领导找他们都不一定接见的。我们村的老主任家里也还贫困,他老婆也跑广东打工好些年了,他们有个儿子在读大学,需要上十万块钱呢。同一所大学同一班学生,有的家财千万,有的债台高筑。老主任每晚炒黄豆喝酒,黄豆自己种米酒自己酿,喝多后就拉二胡,听说他最爱拉的那首曲子叫《爬山调》“远望小妹在爬坡,长长辫子往后拖。有情有意等一路,等哥一起好爬坡……”
碰到村主任后,我才觉得来这种地方,这样大摇大摆的真不是个事,得像个特务才行,于是转回身往一家杂货店走去。
我老婆是当过村文书,那是前几年的事了。
有一天,队长杠爷找到我们,说上面有通知。
原来,是村部叫桃子过去的,她在那里吃了一餐饭,就变成了我们村的文书。
桃子对文书这个工作相当感兴趣,晚上她请来村干部及杠爷和亲友们喝酒祝贺。桃子喝了五六杯大约一斤半的玉米酒,夜里喷着香香的酒气跟我说话,说她以前语文咋样厉害,老师咋样表扬她,她自己就适合做文秘工作之类。
于是,桃子偶尔就到乡里开开会,偶尔跟随着下队的乡干部跑村里各个寨子、屯落,搞计划生育、发动扩种桑苗、处理各种纠纷、填各种表格,包括帮五保户填救济表甚至帮扛救济物资回来等等,工作相当积极肯干。她还在乡文化站借回很多书,有时到县城开会也买回书,一有空就看,戴上读书时用的眼镜,像个大学生。
有几个夜晚,桃子躺在我身边跟我嘀咕:“其实我以前在金城读书时,有老师和同学都说我是个坐办公室的命,我文科相当厉害的,以前作文经常是班里最优秀的,我怎么……到头来还是种地呢?”
当然,桃子主要还是在家里跟我养蚕和做地里的事。我们相当勤快,经常是披星戴月,“手提锄镰早早去,肩扛柴草迟迟归”。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发展真的突飞猛进!
附近村寨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跑山外打工了,他们跑深圳、跑东莞、跑广州、跑海南,甚至跑北京上海。地域之间的经济收入差别是现实存在的,没办法,想挣钱,就得往外跑。
春节到来,在外面打工的人们大包小包、花花绿绿地回来,大年三十晚辞旧迎新,他们不再放鞭炮,而是放大桶大桶的烟花。咚隆咚隆的巨大爆炸声,在山谷里回响;冲天而起然后四面飞溅的美丽花朵令人羡慕。
政府修屯级公路的步伐越来越快,交通越来越好了,有的村寨都通上了水泥路。交通便利了,山寨里的红砖楼房也如雨后春笋,到处破土而出;微型客运车和农用车越来越多,摩托车也越来越多了,以前赶街都是走十几甚至几十里山路,现在基本没人走,大多搭车,搭微型客车,路不好的就搭农用四轮车或摩托车,只偶尔有那些节约钱的老人才会慢慢地走路。村村通的电视卫星接收器“锅盖”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