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山庄内一片寂静,雾气带来的凉意还未褪去,唐御风缓步慢行,边走边把自己从刚刚略有些伤感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现在钟建航的秘密已被找到,虽然还不清楚那幅残图究竟有怎样的含义,但好歹算是有些眉目了。下一步要弄清楚的就是沈悠的情况,她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还有那诡异的火焰莲花图案……这个图案应该不是随随便便绣出来的,它似乎像是某种标识,就像太极之于道家。想到这一层,唐御风又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火焰莲花真的是一种标识,那么它必然代表了某个组织或者势力,或许沈悠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唐御风越想越深,越深越凌乱,可无论怎么想都只是推测罢了,他需要证据,确确实实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
“唐公子。”背后突然传来钟月瑶的声音。
唐御风回头一看,钟月瑶居然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后:“你怎么过来了,不怕被人发现吗?”
“怕什么,反正他们还没起呢,过一会儿我再躲起来也不迟。”钟月瑶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柔弱之态,流过的泪水就像微风一样,吹过就了无痕迹了。
唐御风没有说话,四周仿佛沉入安静的水中。钟月瑶缓缓走到院墙边,伸出手指细细抚摸着墙砖和缝隙里的青苔,样子像虔诚的僧人一般,仿佛这样就可以触到某种宁静和隽永。
“白天时,我藏在山庄里没人会注意到的地方,闲来无事便到处张望。我从没有像这几天这样,仔细地看过这里的一砖一瓦。小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座庄子,因为这里常年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压抑的很。可现在我却总是回忆起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一点一滴,千机山庄纵有千般不好,终归是我的家,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如今我回家了,但必须偷偷摸摸才能进来,这种被鸠占鹊巢的滋味你能明白吗?”
唐御风默然,这种时候,他该说些什么呢?不痛不痒的安慰她是不需要的。于是唐御风拿出那块绣有火焰莲花图案的手帕,道:“这个图案你见过吗?”
钟月瑶看了半晌,摇头道:“没见过,这是哪儿来的?”
“这是秋然从沈悠房里拿出来的。”唐御风把昨天和薛秋然说话的内容大致对钟月瑶讲了一遍。
“这丫头胆子挺大,但想的未免有些太简单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沈悠不可能没有发现,恐怕她只是装作没有发现罢了。”
唐御风道:“与我所想一致,我猜测沈悠未必是单打独斗,她的背后可能有一股势力在支撑。”
“你有什么计划?”
“我想亲自去她的房间里看看,或许能发现一些秋然没有发现的痕迹。”
钟月瑶思忖了一阵,道:“可秋然已经潜入了一次,她必会有所防范。再去一次,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唐御风道:“我知道这是下策,可我们对沈悠的情况知之甚少,在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之前,我不想贸然对她出手。”
钟月瑶道:“也好,不过像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由我来做吧,唐大侠在门外给我把风就好。”
唐御风尴尬地笑了笑,这女人果然记仇。
上午,唐御风让薛秋然缠着沈悠出去了,钟月瑶趁此机会潜入沈悠的房间,而他则在房门外把风,免得被山庄里的仆人撞见。在钟月瑶去查探的功夫,唐御风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倘若钟月瑶查到了什么,那自然是极好的,倘若什么也没查到,那么他是不是该做个套先把沈悠擒住,再慢慢逼问幕后主使呢?还是静观其变,守株待兔?唐御风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的计划还未成形之时,钟月瑶突然从沈悠的房间出来了,她进去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可比唐御风想象的要快多了。
“这么快就出来了?”
钟月瑶快步走到唐御风面前,一脸凝重地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唐御风看到钟月瑶的表情,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莫非沈悠在山庄的地底下埋火药了?
“你猜我在沈悠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钟月瑶道,“去往黄泉归舍的地图!”
唐御风一愣,一时间想不透这意味着什么,沈悠和黄泉归舍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突然有了联系?难道沈悠认识黄泉归舍的人吗?不,不会是这样,倘若认识,是不需要地图的。
“你没看错?果真是去往黄泉归舍的地图?”
钟月瑶道:“当日我是跟在你们身后偷偷溜进去的,怎么会看错?”
唐御风皱眉道:“黄泉归舍是极隐秘的所在,它的地图怎会出现在此处?这说不通啊。”
“你忘了那个闯进云鹤霄房间的黑衣人了?”
唐御风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钟月瑶,好像能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你傻看我作甚,你该不会还以为那黑衣人是我吧!”
唐御风道:“不,我只是弄不懂沈悠把黄泉归舍的地图放在自己房间里有何意义。哪怕她和那黑衣人是一伙的,哪怕他们意图对黄泉归舍不利,这张地图也不该出现在千机山庄。”
钟月瑶摇了摇头,迷惘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御风道:“让我来猜猜,这张地图应该放在比较容易找到的地方吧。或许是在床褥枕头的下面,或许是在某本书里夹着,或许是在抽屉里……”
“这张地图是压在抽屉下面的。”钟月瑶打断了唐御风的话,然后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唐御风道:“不管那黑衣人是想攻击黄泉归舍,还是想监视那里,他只需要就近处置即可。就算是要向别人汇报情况,传递消息,只需飞鸽传书一封,有什么必要把地图送到千机山庄呢?沈悠就算得到地图又能做什么,隔空相助?况且手帕丢失后,她应该有所警觉,不会笨到再把东西乱放。所以她把地图弄来,又放在抽屉里,只可能是一个目的,让我知道黄泉归舍的位置已经暴露。这样我就会着急,就会尽快离开千机山庄,去通知黄泉归舍的人他们有危险。”唐御风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道,“对于她而言,我是不速之客,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我猜她此刻心里一定焦急的很,否则不会用这种暴露自己的方式来赶我走。”
“那……你不打算去黄泉归舍看看吗?”钟月瑶轻声问道。
唐御风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不得不说,这女人挺高明的。无论我有没有看破她的目的,我都得回黄泉归舍看一看。因为有人意图对那里不利是事实,我不可能明知这个事实却不为所动。”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从我们离开黄泉归舍到现在已过去半月有余,你现在赶回去,很有可能已经晚了。”
“总得看过才知道。”唐御风知道钟月瑶的话没有错,倘若真的会发生什么,恐怕早就已经发生了,但有时,人就是会保有一丝侥幸心理,万一还来得及呢?倘若来不及,至少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月瑶道:“那你就去吧,我在这里盯着。沈悠应当还不知道我的存在,你走以后,她必会放松警惕,咱们刚好将计就计,看看她究竟要搞什么鬼把戏。”
唐御风点了点头:“沈悠以暴露自己为代价把我引走,估计未来会有大动作。你一个人在这里,务必要小心谨慎。”
钟月瑶微微一笑:“认识你之前,我不是也一个人单打独斗吗?”
“唉,好吧。我此去大概需要几天时间,无论黄泉归舍发生何种事情,我都一定会回来找你。”
钟月瑶沉默了半晌,缓缓点头,郑重地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一言为定!”唐御风道,“我这就去向沈悠请辞。”
“现在就去是不是太刻意了?”
唐御风道:“我怀疑她,她防备我,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浪费时间。”说罢,唐御风便去找沈悠请辞了,沈悠故作惊讶之色,但也并未挽留。倒是薛秋然追着唐御风出了千机山庄的大门,一脸的忧虑之色。
唐御风道:“我不会去的太久,很快就回来。”
“可是万一那个女人要害我……”
唐御风道:“你不必担心,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她会好好照看你的。”唐御风安抚了薛秋然后,便骑上一匹快马,一路南下。
当时,唐御风和钟月瑶一起走到云隐山花了将近半月的时间。现在唐御风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应该能将时间缩短一半。唐御风默默计算着,还是觉得这一来一回浪费了太多时间,但彼时他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不是他拜托周梦莹带他来到黄泉归舍,那里的位置就不会遭到泄露,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走这一趟。但千机山庄的情况又会如何呢?唐御风想到沈悠,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有底,那里可能会发生什么,那里一定会发生什么,唐御风惶惶惑惑,千机山庄和黄泉归舍如同两把钩子,同时将他朝两边撕扯。
五日后,唐御风进入山谷,时间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一天。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在谷内穿行半日,终于到了黄泉归舍。
“云前辈!云姑娘!张管家!”唐御风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叫喊,但回答他的只是受惊的鸟儿展翅飞起的声音。黄泉归舍内一片死寂,如同后院幽黑的黄泉汤,不起一丝波澜。所有房间的门都大敞着,桌椅板凳如同死尸一般七扭八歪,瓶瓶罐罐在地上摔的粉身碎骨,各种柜子、抽屉像是被开膛破肚,里面的东西扯的一地都是。唐御风走遍了每一间屋子,里面的景象均是一般,整座宅院仿佛一头被猛虎食尽的牛,只余白皑皑的骨架。
唐御风来到云鹤霄的书房,这里是整个黄泉归舍被破坏最严重的地方。唐御风仔细地观察了那些凌乱的家具,发现上面确有打斗的痕迹。但黄泉归舍被捣毁地仿佛废墟一般,必定不仅仅是因为发生了打斗。那些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柜子和抽屉告诉唐御风,有人企图在这里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呢?唐御风想起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来,那晚他也曾经潜入云鹤霄的书房,但云鹤霄却说书房内并未丢失物品。难道是黑衣人那晚没有得手,所以又卷土重来了?奇怪,又是找东西,钟月瑶回千机山庄是为了找东西,沈悠留在千机山庄也是为了找东西,那幅残图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等等……残图?莫非黄泉归舍有那幅残图的剩余部分吗?难道这就是两个地方之间的联系?唐御风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他没有证据。整个黄泉归舍一片混乱,但这混乱之中竟然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没有凶手的痕迹,没有云家人的痕迹,连一滴血都没有,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的让唐御风脊背发凉,究竟是什么人,在现场混乱如此的情况下,还能够抹除所有痕迹。
一场观察下来,唐御风一无所获。他打算现在就回转千机山庄,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再在这里看上三圈,也毫无意义。如果黑衣人和沈悠是一伙的,那么钟月瑶在千机山庄会面对何种情况他无法想象。为今之计,他只有火速赶回千机山庄,和钟月瑶一起再从长计议。
唐御风策马赶回千机山庄时已是五日后的深夜,站在山庄的红木大门前,唐御风扣响门环。“锵锵锵”三声过后,周遭寂静无声。这片死寂恍若五日前的黄泉归舍,突然,一阵恐惧攫住了唐御风的咽喉,他足下一点,从山庄的围墙上翻了进去。
千机山庄内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雾气从后山蔓延过来,人走在其中仿佛是在云中穿行。“有人吗?”唐御风的声音飘出去很远,被无边黑暗吸收,整座山庄好像一个坟场。“钟姑娘?”唐御风徒劳地唤了一声,可这一次那张脸庞却没有出现了。
沈悠、薛秋然、钟月瑶、仆人们,一个一个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不曾在这里生活一样。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吗?唐御风想起钟月瑶明亮的眼睛,都是梦吗?
他来到钟建航的房间,发现门上的锁是开着的。唐御风打开地窖,里面还像上次进来时一样,满是灰尘。唐御风掀开那口放着钟建航画作的木箱,惊讶地发现里面的画都消失了踪影。他像发狂一样奔到后山,看着那棵高大的白扦和身边层层浓雾,一时竟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唐御风轻轻抚摸那棵白扦树,想起那晚的情景,心里空落落地,仿佛失去了一段可以永存的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去了哪里?我该怎么办?没有计划,没有思考,没有逻辑,唐御风第一次感觉到不知所措,就像溺在水里。
P.S.
随着千机山庄和黄泉归舍人去屋空,唐御风调查的线索中断了。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个难题正在向他靠近。下一篇,唐御风将回到久违的老家——蜀中唐门,这个神秘的门派将会以怎样的姿态显露其真容?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篇《风起唐门》。
《四大诡地》的第四篇即将上线,在后续的篇章中,大地图会进一步扩展,可不要以为《四大诡地》只写四篇哦~
明后两天停更,调整后文,10号恢复更新,希望大家多和我交流,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