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太守府衙
“李某真没想到左姑娘竟是个如此狠毒之人。”
“呵,我一早便说过,方九并非为我所杀,信不信由你。”
自打司徒府上的混战结束,洛阳窃案基本已是尘埃落定。于是孟君吟带着强良回了千机门,雷枭护送司徒亦雪先一步前往镜霜城,关山则带着洛阳案的卷宗与身负重伤的陈乞返回幽州。
至于其余几人为何没走,自然就是因为三溪村的事情了。
那日陈乞将三溪村惨状说与臧不顾,只是碍于“逍遥盗”一事事关重大,一时抽不开身。而如今有闲余,自然说与其余几人听。玄堂听至方九的惨状,是不住地摇头叹气,方才有了以上的对话。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行前往三溪村探查一番好了。”臧不顾说着起身。一旁的左慈却是坐得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李玄堂见状说道:“若不是你干的,为何不愿与我们一道前往?若真是你干的,敢做不敢当,也真是辱没了‘怒啸剑’与‘域外第一盗’的名声。”
左慈听完冷笑一声:“你们怎么想的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若是乐意,就当那人是我杀的吧,反正手上沾了这么多血,待下到十八层地狱听候发落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众人听完沉默片刻,臧不顾才忽然说道:“方九的右臂上有一‘鲲鹏’刺青,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是‘冥海’的人,而‘逍遥盗’似乎也是冥海的人,左姑娘难道就……”
“我懂了。”左慈点了点头,打断臧不顾,“走罢。”
三溪村 正午
正午正是艳阳天,天地如用火炭烤炙的大窖。五人行至三溪村,情况与先前陈乞所述无异。到了保正住处,臧不顾亮出六扇门凤门腰牌并说明情况。保正听后激动十分,含泪说道:“多谢多谢,原来洛阳也有官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先前六扇门虎门的两位小兄弟走时说会再来,本以为也是搪塞的话,却不想真是记挂在心。诸位,快快有请啊!”说着就把几人往屋中迎。
保正把家中两个小孩赶到偏房之中,臧不顾几人刚刚坐定,又让妻子去备午饭:“快!快!把家中的细面拿去煮了给几位大人接风,快!”
妻子听了小心说道:“可这面是……”保正立即打断,凑到妻子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给孩子留两口就行,我这么大的人还庆什么生?难得上头真有人管咱村的事,若是不好好招待,一个不悦,一走了之了怎么办?毋要再问,快快去办吧!”
原来这面是因保正即将五十大寿,妻子将嫁妆首饰当了买的,本打算庆生,却不想臧不顾一行人来了。李玄堂天生耳力上乘,如今又习了武,即便保正刻意压低音量依旧听的一清二楚,于是便将两人的谈话悄悄说与了臧不顾听,臧不顾听完叫住保正妻子,对保正说道:“我们都是吃了饭来的,保正无需如此。况且无功不受禄,哪有什么事都没干先吃饭的道理?时间紧迫,保正还是先坐下与我说说村中瘟疫的详情吧。”
妻子望了望保正,后者却是连连点头:“好、好!”接着在臧不顾面前坐下,擦了擦汗,说道:“诸位大人啊,先前我三溪村也是个好去处,乡里生活虽不说如何富足,但再不济也是衣食无缺,可一个月前,在洛阳谋生计的一个叫方九的村户回来后,发现自己妻女尽皆病亡,悲痛十分,办完丧事后没几天便也自缢身亡。村中百姓唏嘘,合力葬了方九。不想自此不少人纷纷跟着病倒,没多久全都断了气。死的人太多了,只能潦草葬在村北。只剩些身强力壮的汉子还扛着病,眼见也是撑不了多久了。这男人一病倒,家人还如何生活?于是还有亲眷的暂且离开投奔,到现在也只剩我们这些年老力衰或疾病缠身的还留在三溪村里苟活等死了。”
几人听完,对视几眼,纷感棘手。左慈先发声问道:“若是因疫疾而死,为何不火葬?”
“大人有所不知,这一来是村中如今老人太多,恐自己子孙尸首被毁,不愿火葬;二来乡里有个力气奇大但脑子不灵光的孩子,叫王牛儿,还没染病,却天天嚷嚷着不准火葬,谁要火葬就要被他摔,之前我一横,说要火葬,他就把我拦住死活不让,他力气大,我实在是比不过。所以才一直不干的。”
“原来如此。”臧不顾沉吟半晌,又问了些细琐,接着歇息片刻后在保正的引领下于三溪村中察看一番。
走到半路,不知从哪儿冷不丁冒出了个壮汉,拦在众人面前嚷嚷道:“快滚!从我们村子里滚出去!”保正见状面露不悦,对臧不顾等人说道:“大人见笑了!这就是我先前说的疯子王牛儿。”随即便上前想把王牛儿牵走,却不想后者挣脱了前者的手,指着左慈喊道:“你之前来过我们村!快!快滚出去!”保正自然不信,而其余几人心中都是一惊。臧不顾思索了一会,把保正叫回,向王牛儿问道:“你怎知道她来过?”
“俺不清楚,但她一定来过,还是方叔死前。”王牛二一口咬定。
“哦?”臧不顾掏出六扇门公文给他看,“可我们真的是来查明三溪村瘟疫一事的。”
王牛儿虽不识字,但这公文上字迹娟秀,又有大红印章,庄重无比,一时也有所犹豫,于是便试探地问道:“你们真的是来帮忙的?”
“自然,”臧不顾收起公文笑道,“如若不信,这些天你亦可与我们一道探查。”
“唔?”王牛儿迟疑良久,这才勉强答应,“好吧,牛儿姑且信你。”
“那么我可否知晓,你先前所说的不能火葬是什么意思?”臧不顾问道。
“火葬了他们就要死了。”王牛儿一本正经地说。
听了这话,不单是臧不顾,其余几人也是十分疑惑:“难道原来那些人都还没死?”
王牛儿作沉思状,半炷香后一脸认真地说道:“牛儿感觉他们没死。”
“胡闹!”保正怒道,“人命关天,岂由你一句‘感觉’?”
“诶,莫急莫急,”臧不顾说道,“走,先再去方九家瞧瞧。”
行了一盏茶工夫来到方九家中,果不其然是一无所获,又走访了些人家,吃了晚饭,见天色已晚,便匆匆上床打算睡觉了。三个男的一屋,赵祈左慈又是另一屋。
“左姐姐,你是域外的人吗?”赵祈躺在床上问道。左慈听后放慢了擦剑的手,说道:“怎么了?”“你说,越朝人怎么看待域外的人?”“似乎没什么区别,”左慈吹了吹剑,“只是有时会当什么珍稀动物一样看待。当然,我说的是我们西域,至于北方就不好说了。”“为什么北方就不好说了?”“北元虽灭,蒙古人的残部还在。汉人与蒙古的仇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不过现在女真也日益强悍,估计不久北方值得说道的势力便不是蒙古而是女真了。”
正说话时,突然听得屋外嘈杂,从北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犬吠声。接着门外也有了动静,似乎是隔壁臧不顾银华李玄堂三人起身出门。于是赵祈与左慈也对视一眼起身。
出了门,当真是这三人,玄堂身后还跟着睡眼惺忪的王牛儿:“保正说了,这几天不知道哪儿来了些野狗,晚上都会乱叫,没啥大事的。”
“看了总比不看好。”玄堂说道,“毕竟那底下埋的都是死人。”臧不顾、银华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屋外无月,漆黑一片,风时骤时徐,火折子打开,见是光亮慢慢淹没在了黑暗中。
来到三溪村村北,尽是葬了村民的坟冢。臧不顾领着王牛儿与其他四人各执一火折子在坟岗中巡视。
臧不顾仔细观察着周遭,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烟味。顺着烟味,他拿起火折子与王牛儿走过去一看,在一处坟堆旁发现了些许端倪。只见这坟包上插了几根木柴,火苗微燃,在风中摇摆。火光虽不显眼,烟味却是十足。
再定睛一瞧,发现坟垛中的土似乎被什么东西翻开过,于是用手摸了摸,发现确实松软,遂蹲下来研究了一番。“大人,你这是在干嘛呢?”王牛儿看到后上前询问。臧不顾闻言抬起头,指着坟垛里的土问道:“牛儿兄,你白天与我们探查时可见过这土壤是新鲜的?”“忘记了……好像是没有?”“那就奇怪了”臧不顾嘀咕了一声,接着站起来说道,“从土壤的色泽来看,应该是最近才挖的才对。”“是啊。”王牛儿点点头。
“可白天也没见这痕迹,那便只能是晚上挖的了。”臧不顾扶了扶自己的下颚。
“难道那些狗叫就是发现有人挖坟的缘故?”王牛二猜测道。
“或许……不过看样子,这土中兴许隐藏了什么秘密。”臧不顾思索道。
“啊!”不远处,突然传来左慈的惊叫。
臧不顾听见后皱了皱眉,急忙与王牛二赶来。
“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臧不顾到了左慈身边,见其余三人早已先至,于是问道。而此时只见银华走到坟垛旁,伸手摸了摸土,又将右手食指与中指插入土中,待到拿出来,手指上便多了一条细长的墨绿色虫子蠕动着。
“你还怕虫子?”李玄堂难以置信道。
“怎、怎么了?”左慈强装镇定,但还是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这虫子几眼。
这时王牛儿见了虫子,一把夺过捏碎,放入嘴中咀嚼几下咽下。众人皆惊。“这虫子……不会有剧毒吧?”赵祈问道。“不是不是。”王牛儿傻笑几下摆手道,“俺吃过,就在方叔家门口捡的。”“确实不是。”臧不顾淡定说道,“我从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这是一种药虫。本是湘西一带特有,以草药喂养。那里的将士在受伤后服下可缓解伤势,对内伤尤有奇效……”
说到这,又听得一声犬吠打断了臧不顾的话语。不过这次离得极近,众人马不停蹄来到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四五只狗,在刨着坟。看到人近了,它们立刻跑开。
“所以说,那些土,是这些狗翻的?”赵祈显然还没缓过神来,慢慢问道。
“现在来看只能是这样的了。”臧不顾应道,“不过,狗总不会把土坑填上吧?”
“你的意思是……这些狗的主人还在附近?”左慈眯了眯眼,握紧杀风剑说道。
“不管了,我们先挖开看看,这底下的尸体有什么不一样的。”李玄堂说完,取下葬剑,插入土中就要来挖。左慈见了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拿天下第四名剑——葬剑来挖土?”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玄堂已经开挖,一边说道,“我师父说了,所谓神兵利器,实用才是王道。‘武林第一人’白渊的佩剑、天下第二的湛泸曾经还被白渊自己拿去在莽苍派中劈过柴呢。”
“算了,你还是自己挖吧。”左慈摇了摇头,“在我眼中,剑就像我的朋友一般。”
“左姑娘此言差矣。作为朋友被麻烦是常有的事,只有对待爱人时,才会小心翼翼,唯恐爱人受一点累与委屈。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爱人承受的委屈总是更多,因为人总会自以为是地对爱人进行保护,替自己爱的人做选择与决定,然后自我感动。”臧不顾打趣说道。
“这话不假。”玄堂抬头,颇为赞许。
“切,听你们的话,好像一个个都爱过一样。”左慈不服气,双手抱剑于胸前说道。
半炷香工夫过去,土中露出一具尸体。令人惊讶的是,这具尸体与方九的那具一样,丝毫没有腐败的迹象。王牛二把尸体抬到平地上,左慈却是又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虫、虫子。”左慈紧张地说道。
李玄堂拿着火折子在这尸身上来来回回照了一遍:“虫子?哪里还有虫子?”
“就在刚刚,从尸体的鼻子里,钻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