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外婆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灵机一动,联想起当时春杏夜里唱的那首古老的童谣,外婆记得,这首童谣一般都是奶奶爷爷用来哄自己孙子睡觉时用的。
于是外婆清了清嗓子,由于多年抽烟袋,外婆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名副其实的老烟嗓,要真是大半夜的唱起歌来,冷不丁一听还叫人觉的渗得慌。
“咪咪猫,上高窑,高窑高,逮雀雀,雀雀长,杀个羊,羊有血,杀个鳖,鳖有蛋,杀个燕,燕有油,杀个蚂蚱吱喽喽。”外婆轻声的诵唱着这首童谣,一连唱了好几遍。
不久之后,这首童谣终于起反应了,那团飘荡在春杏墓碑前的鬼火,逐渐晃晃悠悠的从坟地里飘了过来,直接就窜进了树林里,那团鬼火缓慢的靠近外婆,外婆看到鬼火来到自己跟前,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孩子,快跑吧!不要再出来了!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外婆一脸同情的说道。
那鬼火似乎是明白了外婆的意思,缓缓地飘荡到了树林深处,最后逐渐消失不见。
之后外婆走出小树林,她看到那道长一脸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对着村长和阿栋的岳父说道:“怪了,居然有人能够在我的眼皮底下把那个女鬼的魂魄带走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阿栋的岳父有些不高兴的说:“道长,您不是说你们道门法术强悍霸道吗?怎么连个女鬼都捉不住,这传出去不是砸了你们朝天观的招牌吗?”
道长也臊的红了脸,不断地替自己挽尊解释。“不是不是,这次是个意外,我们道门法术自张道陵天师创立以来,就没有人能够破解,只不过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鬼好像提前知道了我们要干什么,还没有凝聚在一起,就偷偷跑掉了,下次,下次我一定把她收了!”
外婆偷偷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听到这段对话,她差点没笑出声来,幸亏捂住了嘴,否则就会被人发现了。
后来外婆跟顾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特地告诉顾峰,这个世界上有各种的法术诈力也有高深莫测的阴谋手段,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根本。
真正的根本是什么?是人心里的善良,和亲人亲情的关爱,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只是简单的比拼法术道行,那么不出一个回合下来,外婆就会轻易的被那道长打败。
但是为什么外婆最后赢了呢?那是因为那首歌谣里隐藏着一个奶奶对自己孙女的疼爱与关怀,春杏的亡魂正是因为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歌谣,才在冥冥之中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最后才顺着声音一点一点的追寻了过来。
外婆总是谆谆教诲顾峰要学习做人做事,无论如何都要走正道,因为正道虽然走起来慢了一些,但是正道没有陷阱,没有坑洼,能够让人顺顺当当的走到终点。
扯远了,言归正传吧。
阿彪自从春杏下葬以后,整天闷闷不乐,总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去见人,也不和别人说话,饿了他就自己煮粥喝,家里有井,渴了就自己提桶打水。
那天晚上半夜了,阿彪已经的睡下了,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窗户外面有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
阿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以为自己做梦没醒,听错了。
阿彪醒了醒神,坐起来竖着耳朵仔细的听,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都要走到卧室的门口了。
阿彪耸拉着脑袋轻声的问了句:“谁啊?”
外面的人没有应答,而是在卧室门口的缝隙中露出了一瞥红色的衣服花纹,阿彪走到卧室门跟前,随口又问了句:“是春杏回来了吗?”
门外的人静静地站着,似乎不愿意回应阿彪的问话。
阿彪低着头红了眼眶,用略带哭腔的声音继续追问:“是我媳妇春杏吗?是春杏回家来了吗?”
见门外的人始终没有应答,阿彪擦了擦眼泪说了句:“你不说话,我就开门了。”
阿彪打开门,木门嘎吱一声缓缓张开,院子里那皎洁的月光照射进来,打在阿彪那满是泪痕的脸上。
春杏穿着那件血红的嫁衣,静静的站在阿彪面前,那件衣服比往常还要鲜艳,还要血红,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一件沾满了人血的外衣。
春杏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幽怨中夹杂着愤懑,似乎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把面前的这个男人吞噬。
阿彪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恐惧或者害怕的样子,而是一如往常一样,转身对着门口的春杏说:“这里是你自己的家,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
说完,阿彪就转身回到了屋里,而春杏的鬼魂也跟着走了进来,唯一不同的是,阿彪是一瘸一拐的回到屋里的,而春杏则是双脚踮着脚尖,飘荡进来的。
因为外婆说过,吊死鬼的脚是悬空的,没法稳当的站在地上,因此只能踮着脚尖走路,就跟穿了高跟鞋的女人一样,走起路来还颇有几分优雅。
阿彪拉开凳子,随后就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春杏,春杏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一直无动于衷。
阿彪苦笑了一声。“唉,你恨我是应该的,我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因为我娶了你,所以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不要再伤害阿栋一家了。”
春杏了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冷笑,仿佛对于阿彪的话充满了嘲讽。
阿彪叹了一口气说:“唉,算了,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你要复仇,我能理解,我也知道你今天晚上回来是干什么来了,你那么恨我,当然不是回来看望我,我也不敢指望这个,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连东西我都给你备下了。”
说完,阿彪起身准备离开,他刚走到卧室门口,只见卧室的大门啪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很显然这是春杏动的手脚。
阿彪苦笑一声。“怎么,你还害怕我跑了?你忘了,我可是个瘸子,我要是跑了,老半天也跑不出一亩地来。”
阿彪这句话的确有自我调侃的意味,随后他打开了门,走到厨房里拿来了一堆东西,将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春杏面前。
“这是菜刀,这是麻绳,还有一瓶农药,这三样东西都能置我于死地,我不知道我怎么死才能让你解恨,所以我把东西放在这里,任你挑选,你要怎么杀我,我没有半分怨言,只要你能开心就好!”阿彪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春杏拿起麻绳在阿彪眼前晃了晃,阿彪坦然的笑了笑,随即点了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想知道,这根麻绳套在我老婆脖子上,她得多难受,春杏,你把它挂在房梁上,我这就爬上去。”
春杏随手一扔,拿根麻绳就像一条活蛇一样直接挂在了屋顶的木梁上,阿彪搬来了椅子,一瘸一拐的准备站上去,但是阿彪是个瘸子,他两只脚的受力点不一样,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己根本没法站上去。
“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我腿有毛病,站不上去。”阿彪笑着对春杏说。
冷如坚冰的春杏犹豫了片刻,随后缓缓的伸出了右手,那一刻春杏的手有些颤抖,也许是她觉得如今这个要被她杀死的男人,也是他实质上的丈夫,虽然她对阿彪没有一点感情,甚至有些厌恶。
但是真正当她亲手将这个恨之入骨的男人送上绞索架上的时候,春杏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媳妇儿,你别怕,你就在那看着,一会儿就好了。”阿彪微笑着安慰道。
阿彪握住春杏右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是一阵彻骨的冰冷,那种冷,是一种叫人钻心的疼痛。
但是阿彪却感到很喜悦,也很激动,因为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阿彪这还是头一次握住春杏主动递过来的手,哪怕此时两人已经阴阳相隔,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也足以令阿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阿彪踏上板凳的那一瞬间,他哭了,他笑着哭来着,春杏冷眼烁烁的瞪着他,她以为阿彪害怕了。
其实阿彪一点也没有害怕,因为春杏根本不明白他此刻为何要哭。
阿彪是因为感受到了春杏自缢前的那种绝望,人往往就是这样,如果有人看到你悲伤,他说他理解,也许他经历过。
如果你因为失去至亲至爱而悲痛欲绝,他也说自己理解,那他是骗人的,他没有体会过,又怎么会理解呢?
事未经历不知难,阿彪正是因为将绳索套在了脖子上,这一瞬间,他才明白春杏自缢前的一瞬间,那种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感情。
阿彪脚下用力一蹬,将那板凳踢翻在地,他整个人瞬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下坠力正在将他往下拉,而绳索却又死死的扼住脖子,牵引的力量全都集中在了脖子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加速了一般,飞快的涌向了大脑。
阿彪觉得一阵窒息,头皮上有些发麻,还有些冰冷,紧接着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阿彪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阿彪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终于死了!”
然而阿彪猛然一抬头,却发现房梁上断裂的麻绳,像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阿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又掐了掐自己的脸,结果把自己掐疼了。
“我没死?我为什么没死?”阿彪难过的留下了眼泪,一股莫名的感动与失落涌上心头。“我怎么能没死,我要是不死,怎么对得起春杏呢?”
阿彪看到地上掉落的菜刀,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小豁口,那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割断绳索的这一刀肯定是春杏砍的,在他快被吊死的那一瞬间,春杏救了他,没有取他的性命。
阿彪攥着心窝,难过的不能自已,他悲怆的拍打着自己的脸,用头在墙上不停的磕,阿彪的心碎了,他感受不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比昨晚之前看到春杏更加难过。
因为他没死,春杏诛了他的心,杀人诛心,这是比要命更加痛苦的。
春杏知道阿彪自卑,自卑到根本没有女人肯爱他,为了能娶到一个老婆,他几乎用尽了办法。
如果春杏真的要了他的命,那么阿彪就笃定春杏的心里对他泛起了波澜,因为衍生怨恨的不只是愤怒,还有情感。
留着他,让他活着,永远活在对春杏的愧疚中,一直痛苦下去,用自己的一生,来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阿彪哭到嗓子嘶哑,途中昏厥了好几次,从那天起,阿彪就跟一个行尸走肉一样,似乎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了兴趣,每天除了抡起那柄大斧头劈柴,剩下的就是烧火做饭,洗衣睡觉。
然而春杏消失了很久,村里人都以为春杏已经往生轮回了,再也不会出现,这件事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不过春杏并没有真正放过那个欺骗他的男人,阿栋。
经过上次的那场折磨,阿栋疯了,具体的说,应该是神智出现了问题,平时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不敢看见红衣服,或者红色的东西,只要一看到红色的东西,阿栋就会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
所以村里人每逢谁家办喜事,都会提前通知阿栋的老婆月桂,让她把阿栋关在家里不要出来,省的他出来以后看到结婚穿着嫁衣的新娘,会被吓的发狂。
那是春杏死后一个月的一天晚上,外婆正在自己家中的神台周围打坐念经,这是外婆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事情。
顾峰小时候曾经问过外婆,他想知道外婆每天晚上都在叽里咕噜的念着什么?
外婆说,她在祈福,为自己的外孙祈福,也为自己的女儿女婿祈福,更为那个早早就死了的老鬼祈福。
外婆口中的那个老鬼,就是顾峰的外公,顾峰没有见过他,顾峰没有出生时,外公就已经病故了,听妈妈说外婆总是叫外公死鬼,死鬼这个名字外婆叫了二十多年,直到外公去世。
曾经外婆好长时间不在说出这两个字,她觉得不吉利,因为外婆总觉得外公的英年早逝是因为自己经常把他称为死鬼,活人好好地,被这两个不吉利的字给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