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婆听到阿栋的声音已经全然变了味,这完全就是春杏的声音,外婆走到门口,回头听到阿栋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唱起了一首歌。
那首歌的歌词非常老,一般年轻人都没听过的,但是外婆知道,因为在顾峰小时候,外婆时常就会唱这首歌哄自己的小外孙睡觉。
只有老一辈的人时常念叨着这首古老的歌谣。
“咪咪猫,上高窑,高窑高,逮雀雀,雀雀长,杀个羊,羊有血,杀个鳖,鳖有蛋,杀个燕,燕有油,杀个蚂蚱吱喽喽。”
春杏的歌声从屋里传来,她那歌词里一连出现了四个杀字,这也就预示着四条人命。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阿栋,他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也是春杏心里最恨的那个人,俗话说爱屋及乌恨乌及屋,春杏对阿栋的恨意已经波及到了他的妻儿。
所以剩下的两条人命,很有可能就是阿栋的老婆孩子。
至于说这第四条人命,应该就是那个在洞房花烛夜侵犯了春杏身体的阿彪了,虽然说他们两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可是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骗局,如果不是那晚洞房发生了事情,春杏也不至于会走上绝路。
这种用歌谣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这也是春杏向外界传递的一种信息和决心。
听完这首古老的童谣,外婆心里越发的难过了,因为外婆听说过春杏的身世,她从小是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她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奶奶,如今春杏的奶奶已经病故,春杏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小山村,却也在含苞待放的年纪,还没有盛开绽放,就香消玉殒了。
着实有些可惜。
可是春杏的命是命,阿栋以及他老婆孩子的命也是命,活着的人可以替死去的人惋惜,但是更应该要为生着多些考虑。
走出大门以后,外婆将衣兜里的黄符纸贴在了门上,顺着阿栋家院墙的四周,外婆用剩下的黄符纸在阿栋家院子外的墙根处摆下了天师八卦阵。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在于将春杏的亡魂困在这间屋子里,不让她出来,如此一来,春杏的活动就受到了很大的制约。
回到家的外婆仍旧不放心,在她看来,煞气最重的就是春杏临死前穿的那件红嫁衣,那件衣服她已经让胡婶拿出去烧了,只要这件红嫁衣被烧掉,那么春杏在七天之后她的怨气就不至于强大到不可收拾。
第二天早晨,外婆来到胡婶家,询问她是如何处置那件红色嫁衣的,胡婶说,昨个走的着急,没有带火柴,就把衣服扔在荒地里,让同村的那几个小孩找火来烧,也不知道烧了没有。
听到这句话,外婆心里有些忐忑,开始责备胡婶的粗心,胡婶也觉得委屈,于是只好拿着火柴跟着外婆一起来到了那片荒地。
可是到了现场,那片荒地上却空空如也,并没有焚烧留下来的黑色灰烬,外婆心里开始变得不安起来,胡婶也有些慌乱,连忙问外婆,这件衣服没有烧掉,是不是很麻烦?
外婆瞪着胡婶,有些生气的说道:“何止是麻烦啊?这无异于纵虎归山,引狼入室啊!”
外婆解释了这件红嫁衣的危险性,这就好比是将军上阵前的铠甲,虽然没有了铠甲,将军也可以上阵杀敌,但是穿上了铠甲的将军,则更加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如果不及时毁掉这件红嫁衣,七天之后,春杏就会变得越发难以对付了。
胡婶听完都吓傻了,差点没哭出来,她委屈的跟外婆道歉,没曾想自己的无心之失,会给外婆造成如此大的隐患与麻烦。
外婆见胡婶一脸的自责模样,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人力毕竟有限,你忙前忙后的也费了不少神,你我毕竟都上了年纪,做起事来,也不可能尽善尽美。”
被外婆安慰后,胡婶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此时在阿彪的家里,春杏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而她的身上穿的就是那件血红血红的嫁衣。
原来昨天那个小孩子回到家去找打火机,没成想家里的大人并不在,小孩子贪玩,找不到大人,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傍晚来临的时候,阿彪托人给春杏拉来了一副棺材,送棺材的人把东西拉到村口的时候,阿彪在村口的小山坡上接应。
原本棺材店的老板傍晚是不接活的,但是阿彪的定金给的很高,棺材店老板经不住诱惑,于是就接下了这单生意。
把棺木停放在家里之后,阿彪送那个老板到村口,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孩,那个小孩跑过来找阿彪借火柴。
小孩说自己要去荒地里烧一件衣服,于是阿彪就问那小孩,要烧什么衣服?
小孩回答说,是一件红色的新娘衣服,是胡阿婆让他去烧的,他一贪玩就给忘了,刚刚看见阿彪给那个棺材店老板点烟,他才突然想起来。
阿彪让那个小孩带他来到了那片荒地,小孩指着地上的红嫁衣说道:“就是这个衣服,叔叔你快点火把它烧了吧?”
阿彪笑了笑,摸了摸小孩的头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办。”
小孩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转身就跑了,似乎这件事再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阿彪伸手捡起那件红色嫁衣,他抱着那件衣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回家以后,阿彪就把这件衣服给春杏的尸体穿上了,在春杏的尸体入馆前,阿彪轻轻抚摸着春杏的额头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阿彪没什么本事,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人,那我就陪你一辈子,有朝一日我身埋黄土,也会和你葬在一起,生则同床,死则同穴。”
几日之后,耐不住村长的催促,阿彪为春杏举行了葬礼,然而外婆也在现场,参加了那场葬礼,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件血红的嫁衣,此刻就陪同春杏的尸体一块,安详的躺在棺材里。
下葬的时候外婆看到墓室里还有一个洞,于是就询问阿彪是怎么回事?
阿彪回答说,那个坑是留给自己的,以后自己老了死了,就和春杏葬在一起。
外婆有些不解,于是开口说道:“你还年轻啊,难道以后就不娶媳妇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阿彪神色淡然,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了,他轻声唏嘘的回答外婆说:“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娶到老婆呢?既然春杏和我成了亲,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就一辈子守着她,做个鳏夫行了。”
阿彪口中所谓的鳏夫,指的是五弊三缺里鳏寡孤独残的一种,一般死了男人的女子,如果没有改嫁,就会被称为寡妇,而死了老婆的男人,要是没有续弦再娶,就会被人称为鳏夫。
鳏寡孤独残都是五中非常不好的命格,阿彪就占了其中四样,第一是父母亡故,是为孤,就像孤儿一样可怜,第二是春杏自缢,死了老婆,是为鳏,第三是他长此以往生活下去,老了无儿无女,是为独,这里说的是独自生活。
第四样就不用说了,阿彪本就是个残疾人,丧失了干农活的能力。
春杏的葬礼结束以后,所有人都回去了,外婆看到阿彪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春杏的坟墓前,她不知道阿彪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外婆隐约觉得阿彪内心并不是个坏人。
其实阿彪的命格与春杏很相似,他们两个从小都很命苦,阿彪由于自身的残疾,所以从小就很自卑,他不敢主动去和别人说话,对于谈婚论嫁,阿彪缺的就是一份自信。
如果不是因为多次相亲的失败,阿彪也不至于会听信了阿栋的话,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来。
倘若当初阿彪自己主动一点去认识春杏,春杏对于生活要求很不高,并且性格也是个刚烈的女子,没有父母关怀的她应该也去很缺乏安全感,要是阿彪当时能够主动示好,用自己的踏实沉稳去感动春杏,也许,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也许至少不会这么难以收拾。
一场蒙蒙细雨落在了小山村,打湿了树上的叶子,露珠从树叶上滑落,滴在了田埂的青蛙头上,青蛙呱呱的叫了两声,猛然一跃,跳到了水池里。
后来的几天一直很平静,除了下了几次小雨,村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但是外婆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正是这种平静,让外婆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古人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天之将明其黑犹烈,往往在暴风雨到来的前一个夜晚,周围都是非常安静的,不会有任何异常。
春杏头七即将到来的前一个晚上,外婆心里不踏实,于是就叫上胡婶一起来到了阿栋家,之前外婆把符纸全都贴在阿栋家的围墙上,借此镇压约束春杏的亡魂。
不过当外婆和胡婶来到阿栋家门口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贴在大门和围墙上的黄符纸都被人统统撕烂了,并且阿栋家的大门也半开着,外婆和胡婶急忙冲进屋里,可是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阿栋的人影。
屋里乱糟糟的,像是进了贼一样,地上到处都是被仍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厨房里菜叶子和鸡蛋糊了一墙,连家里的茶杯也被摔在地上化为了齑粉。
外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黄符纸会被人撕碎?
胡婶问外婆,会不会是阿栋自己跑出来撕烂的?
外婆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春杏附身在阿栋身上,她是不敢用手触摸这些符纸的,因为鬼怪碰到符篆,就和人触电的感觉是一样的,她们很害怕这种感觉。”
胡婶听的有些纳闷,那既然不是阿栋撕烂的,那又会是谁呢?
就在外婆和胡婶满心疑惑不明所以之时,阿栋隔壁邻居家的孙朝柱站在自家的屋顶上冲着外婆和胡婶打了招呼。
孙朝柱是老孙家的长子,他是孙老丁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那个变成僵尸的孙老太爷的长孙。
他站在屋顶对着外婆说道:“婶儿,我跟你说个事,昨晚上快下雨了,我在屋顶上准备收玉米,突然看到一个黑影来到了阿栋家的大门外,那个人打着伞,而我又站在屋顶,所以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伸手把贴在门上的那些符纸全都撕碎了,然后就用力敲打阿栋家的大门,我当时有些害怕,就没敢多待,下了楼我就回屋子睡觉去了,你知道的,阿栋家每天晚上都有女人唱歌,听得我心里直发毛,所以我就没敢离得太近。”
“那个打着伞的人影是哪里来的?”外婆急忙问道。
孙朝柱说:“不知道啊,天太黑,我也看的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个人走起路来很古怪,手里的伞晃来晃去的,时高时低,后来就不见了,我也没敢看得太久,心想着把家里的粮食收拾一下,然后就搬到我爸爸老宅子里住几天,这里太吓人了。”
外婆随后低下头朝着地上看了几眼,由于昨晚上刚下过小雨,地上的泥土会比较松软,人踩上去会留下脚印,外婆仔细的打量着地上的脚印痕迹,只见那脚印是一深一浅,并且十分的规律。
看到这里外婆顿时就明白了,拉起胡婶就朝阿彪家走去。
一路上胡婶问外婆,你怎么就能肯定是阿彪干的?
外婆笑了笑回答说:“这还不简单吗?地上的脚印痕迹一高一低,那就说明走路的人两只脚的重心不一样,我们正常人走路留下的脚印深浅几乎都是一样的,只有瘸子走路留下的脚印才是一深一浅,村里有几个瘸子啊?”
听了外婆的解释,胡婶顿时茅塞顿开,她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说道:“唉,你瞧我,咋就想不到呢?老嫂子,还是你聪明,看的比我明白。”
外婆满面愁容的摇着头,她说:“可是阿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会连他自己也置身于危险之中。”
来到阿彪家之后,外婆推开了阿彪家的大门,这时阿彪正一个人坐在厨房里烧火,他见外婆和胡婶来了,于是起身招呼道:“两位婶子,你们晚饭吃了吗?我烧玉米粥,你们要不要喝一碗?”
外婆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道:“阿彪啊,阿栋家墙上和大门的符纸是你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