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晚迎来清晨,三月的绵雨未停,黑莓林的温润空气若有若无,抓不住痕迹,在空气中浮沉,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赫西塔因为喝了简的血液而被反噬,尸体上的每一处伤口与墙壁上溅洒的血液,开始诡异的缓慢鼓起像瘤包一样的东西,那新生的轮廓扭动着要冲出禁锢。
墙上挂着的日历因记时魔法的维持而自动翻面到星期三,或许要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些像植物一般生长的新生‘简’们就会变成一个个完整而独立的美少女,带着纯粹的恶与罂 粟般的毒走出这片黑莓林,然后各自散于十字路口。
赫西塔身上属于伊穆莱尔的印记早已黯然失色,随风破碎。
简坐靠在墙壁上,她神色憔悴,双目呆滞空洞,一滩死水般的红眸中映射着窗台上被打落在木地板,沾上水珠凋零的栀子花瓣。
“好冷....”她麻木的自言自语。
明明天气只是轻微凉意,体感却如同腊月寒冬。
胸腔似乎有一把冰刃钻心,空空如也的熟悉感就像那时在涡轮雪域刚醒来一般,迷惘又清醒。
是恐惧蔓延全身,是不安从四周侵袭。
她抱着双臂蜷缩着,想捂住耳朵。
那些怪物应该是长出了嘴巴,她们开始隔着血肉皮层发出闷闷的微弱呻吟声。
简恍恍惚惚的开始回忆,和赫西塔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就像是做了一场安逸又带有果实香甜的梦,美好的不太真实,直到现实又狠狠的扇醒了自己,告诉她诅咒就是诅咒,怎么敢有改变命运的想法?
赫西塔并没有完全免疫‘简’诅咒,简的那双压制诅咒影响力度的栀子花耳环虽然起到了压制的作用,但赫西塔没有想到诅咒是可以根据一个人的心境变化而暗藏玄机慢性腐蚀心智的。
也许赫西塔在不经意的某一天,因某一个事情而产生的某一个心理变化,就足以让诅咒趁虚而入了。
简回忆着,大概是在她掉入那废弃神殿之后,赫西塔就变得奇怪起来。
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那所神殿才让她的诅咒又回归了巅峰状态,但没有任何指向标明与神殿有关。
窗外小小的花盛开着,屋内盆栽的栀子却被雨水打落在地,她猛然想起在欧尼亚塔兰遇见的那位雅凡洛精灵纳塔利对她的预言。
“你像黑暗,一个人牵动着周围的所有,毁掉了一个人所憧憬、疼爱的一切。”
你生来就是灾祸,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现在想想,是不是应该感叹纳塔利没有接近自己太久?至少他躲避了像赫西塔这样的下场。
简自嘲的笑笑。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现在呢?自己要做什么?
赫西塔说与简诅咒相关的记载可能天域才会有,天域在另一个世界空间里,去到那里的机率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果就此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会怎么样呢?
在她有这个可怕的想法之后,那条被赫西塔生前封印住的棕蛇又从符咒中逃脱出来,在昏暗房间的阴影中窜梭着嘶叫。
“懦夫。”
它窃笑着说出这句话,连同那些瘤包中的‘简’一起发出古怪的嘲笑声。
简的身体很冷,越来越冷,那胸腔中的冰凉自心口蔓延全身。
又开始听到同体的声音在脑海中呼唤自己,她如同受惊的猫,左顾右盼,想寻找这股地狱一般的孤独与冰冷从何而来。
"来吧,集合吧,大家都集合吧..."
她有些站不稳,想一死了之的念头越来越强。
蛇的影子游离到她的身旁,用一种满是阴毒险恶的语腔在她左耳边低语。
“你想死?”
简无法自杀而死,除非被他人所杀,她的自我了断无法把自己弄成七零八落的样子,她完整的尸体只会让她的伤口重新愈合,然后醒来,但苏醒之后她还会不会是她就难以评判了。
简活着的证明,就是这股不同于简诅咒的独特自我意识,如果死去之际血肉被分开形成了新的‘简’,那她的自我意识也早晚会被新生的‘简’分食,从而被诅咒完完全全的代替。
到那时,她将不再是她,只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简诅咒。
那么赫西塔的死将不值一提,自己的结局也只会是无尽的屠杀折磨。
“这样一看,那个女人的死亡更加幽默了。”观剧的毒蛇露出獠牙,眼睛中闪烁着猩红狡猾的光。
蛇当然不希望简选择死亡,它脱离了原主美杜莎,又没有了寄宿的宿主力量,这样的灵体很快就会连同那枚符咒一起灰飞烟灭。
所以它引 诱着简,让她打消自 杀的念头并带着自己一起走,当然,这次它要做主人。
窗台落下的乌鸦一声沙哑的鸣叫,似乎唤回了简的一些神识。
她回忆赫西塔在昨天下午递给自己一封黄色的信封。
想到这里她便连忙起身,慌张的去寻找那封被她藏在书桌中的信件,就连踩到地上锋利的玻璃渣也好似没有任何感觉,脑子里,眼睛中,全都是那封信的影子。
“不如带着我一起去寻找永恒的宝藏,我将为你指路。”蛇化为黑影在木板中紧紧跟随其后,它想利用简回到美杜莎的本源中,即使美杜莎是一个没有理智存在,随意攻击对象的魔物。
简并没有理会蛇,她抽开抽屉,里面赫然放着那封信,她颤抖的拿起,摸起来信封中放有硬物。
她拆开来看,发现里面放着一枚纯银制的蓝色三角形勋章,上面刻印着三只竖瞳,象征无相之神,外圈用欧尼文写着‘圣兰尼德魔法学院’。
显然这是一个全新的校徽。
信封中放着的是一张折叠的录取通知。
还有赫西塔写给自己的一封嘱咐,那字迹写道:
“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率已经被你的诅咒反噬了,在初见你时,我并没有选择杀掉你,因为存在必有其理由,我也庆幸当时自己没做出那样的极端举动,因为即使杀掉你,也会有其他‘简’诅咒源源不息的新生,诅咒的破除可能只有你自己才能办到——具有不同意识的特殊简诅咒。
我曾担任圣兰尼德魔法学院的神圣古典魔法教授,与维德校长有过一些过命交情,他认可你的魔法能力与通灵天赋,你可直接进入学院学习,相信你也看到了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与校徽。
我无法告知你偌大的混沌宇宙中到底有多少疯狂与奇迹,魔法师创造魔法,涉取来自其他多元空间的能量来施咒,释放防御与攻击,甚至是召唤。
我阻挡了世界无数次灾难的发生,修复过里空间与现世的漏洞,阻挡了异世界试图入侵现世的异日序列的支配者,窥探过神明的奥秘与无尽的未来…我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的多。
可我依旧没有算出这场悲剧,或许也是命运之门的选择,如此强大的我下场却如同暴毙在小巷中的流浪汉一般狼狈的死去,这种反差感会让你不适,但请不要过度悲伤,我会选择摧毁我的源能,不再停留这世上,听起来有些荒谬吧?
不要试图寻找我,我亲爱的学生,命运带我走向这一刻,也终结于这一刻,我无法逃避,世界失去我,它也同样运转。
我知道你是在概念化的诅咒中诞生出的极个例,我看不到你的未来,只看到了无数种可能性,所以我多么希望毁灭并不是你的最终归宿。
没有人会准备好迎接剧变,时机由不得我们选,死亡赋予生命意义,一切皆有存在的理由,我的死去也不例外。
对了,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栀子花吗?
因为它洁白无瑕,素雅美丽,象征着约定与纯洁,没有别的理由。
你对于栀子花的定下的含义又是什么?
我看到你试着脱离‘简’诅咒的本源意识,看到你像新生儿一样去探索一切,理解万物,我很欣慰。
简,要活的像个人样。
总要爱点什么,恰似光阴对草木的钟情。
就像我无限延伸时间,到最后只为看一场桃花的盛开。
——菲尔思.赫西塔.”
.
要活的像个人样,什么才是人样?
简不明白信中所指的自我是什么,栀子花对于自己的含义又是什么,她只是看到赫西塔喜欢养殖它,送给她的耳环也是栀子花的形状,便也跟着喜欢起来。
总要去爱,可是'爱'又是什么东西?
'爱'只会让她想起克罗斯与赛德的疯狂执拗,他们束缚着简的自由时,在说着爱;失去理智挥斧而来时,也在说着爱。
简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感受到诅咒意识似乎又在试图悄然控制她。
爱,很重要吗?
死亡赋予生命意义?指的是被克罗斯杀掉的‘她’分裂出更多的‘简’,还是从死亡的赫西塔体内迸出并吸食她血肉为营养获得生命的‘简’?
她不明白。
“那个老女人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愚蠢又可笑!而她的学生居然为这种无脑的灌汤教育产生了更加没用的思考!浪费时间!”
蛇看了信件中的内容嗤之以鼻,对简的未来也加以否定,它尝试掌控这彷徨的灵魂,让她为自己所用。
“你和我才是一路的。我们是同类!”它尖锐的发音像一条命令。
简从沉思中缓缓回过来神,转头凝视着那条毒蛇。
黑暗中她的红眸死寂一片,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脸上血迹斑驳,看起来像是什么都做得出的疯子。
“你从一开始就很吵。”她幽幽的说道,“我怎么可能和你这种丑陋的东西是同类。”
蛇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它做出蛇类应激的攻击状态,嘶哑的声音坚持自己的观点:“你是冰冷的怪物,你根本不属于人类!所有面部表情都是虚拟的,堆在一团毫无生机的血肉上!”
简忽然有些愠怒,这丝怒气似乎不只来自她怨天尤人的抱怨,还有四面八方的,属于‘简’们的声音在她的心中轰炸。
如果偌大的混沌是造物主一手的杰作,万物既有自身的运作规律,而她又是‘简’诅咒这可怕运作的其中之一,那她的运作应该是哪里出问题了吧?
人们怎么可以说我是怪物?人们怎么可以称我为该死的飓风?
是她想让赫西塔死掉的吗?是她逼迫赛德发疯爱上她的吗?
她应该是精神错乱,才会和其他简显得格格不入吧?自己仿佛有一颗金子般炽热的心,但双手却冰冷的无能为力。
那蛇的嘲讽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难听极了,惹得简更加心烦意乱。
周遭的环境似乎又降下了几分温度。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
她那双梅红的眼睛像干枯的血液,惨白的脸勾起一丝诡异而妖冶的笑,猛然抓起一旁的美杜莎符印亮在蛇的面前。
“符咒消散了之后,你也无法存世很久吧。”她的目光森然的看向一旁燃烧的火炉。
蛇嘶叫着,毒牙露出寒光,眼睛里透出一股子杀气,死死地盯着她,蜷缩着身子,就像一张拉紧的弓。
它随后忍耐脾气,张口献媚,“不杀我会是个明智的选择,如果你愿意,我会跟随你,将意志交付于你。”
简一言不发的看着它,随后轻描淡写的将符印丢进火中,符印在与炽热触碰的那一瞬间擦出火花,青烟弥漫。
简也许根本没在听蛇说的话,脑袋混乱的她现在只有一肚子怨气与悔恨无处宣泄,而恰巧这条该死的蛇又赶上这不妙的时机。
“赫西塔说死亡赋予生命意义,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她歪着脑袋看着地上那条痛苦的蛇,像一台迟钝的机器在尝试破解新的谜语与密码。
蛇失策了,它低估了简的心里承受能力,她现在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什么都可能做出来,蛇的灵体被封在这特殊的符印中,力量便与符印链接深刻,它感受着火焰高达两百度以上的灼烧感。
蛇开始发出可怕的嘶鸣求饶,它瞬间觉得火焰蔓身,痛苦的扭动身躯,“我会带你去圣兰尼德学院!你会需要我的!”
赫西塔说让自己去圣兰尼德学院继续魔法深造,她要寻找老师口中的无数可能性的未来和不被毁灭的归宿,至少她还不想放弃,至少要明白什么是人样。
简的双眸明亮了一些,伸手去拿起被火焰灼烤赤红的银符,即使被烫伤手指也根本没有让她在意痛感,简或许真的是失了智,自己平时明明那么娇惯,走路都嫌脚疼的人现在对于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了。
圣兰尼德学院在欧尼亚特兰的南方,她需要这条蛇带路。
简抓起这条奄奄一息的棕蛇,红眸之下有暗潮汹涌的极端,“你只剩下半条命了,不要欺骗我,狡猾的蛇。”
“以吾主美杜莎及至高维系卡德的名义发誓,我绝不会背叛你。”蛇惧怕了,便发自内心的吐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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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简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大多是魔法用品和书籍。
如果换作平常,赫西塔应该坐在躺椅上看报纸,而简正在书桌前打盹儿。
午时雨停下了,但天气依旧不明朗,这栋木屋被笼罩在黑莓林的阴影下。
火炉的火柴即将燃尽,油灯中的火也无人再有心情续光。
周围的黑暗衬显着简极致的孤独。
她整理好了之后,便去清洗了一番,脱去满是血污的衣服,穿上赫西塔赠予她的绣有栀子花花纹的黑色裹身无袖裙。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记起栀子花的寓意中有分离之意。
一夜之间竟恍如两人。
就像…从这里结束了什么一样。
简深呼吸,这一次,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夹杂在湿润潮湿空气中的血腥味,木屋的清冷,木柴的留香。
都要结束了。
她拿着易燃物品和蜡烛,阴郁的看向血腥味的源头。
如果可以,简想埋葬掉赫西塔,想留下这承载她美好记忆的避风港。
至少这个地方的存在证明了简可以拥有美好。
那一团团数不清的怪物还在生长着,甚至还有新生的'简'冒出来,她们越来越多,一点点的血肉都足以让诅咒再生出一个'简',诅咒如果不毁灭的话,必定会引来灾祸,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简'她并不知道,但她不能眼看着诅咒扩散。
解决方法只有毁灭掉这里!用大火焚烧,直至这里灰飞烟灭。
赫西塔已经不在这里了,这只是一具给诅咒提供供养的尸体而已。
简只能这样强行说服自己。
戴上那熟悉的面具,拿上自己的物品,将蜡烛决然甩向被书籍和易燃物品堆着的尸体,推门而去。
身后的房子在着火,她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