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简陋的小房间。
从他记事起,就没有在这样的房间里待过。这里空间逼仄,仅有的几件家具物什看起来都有些破旧,一个角落堆满了杂物,看起来像是宫中粗使下人住的地方。
等等,宫中?
意识渐渐回笼,秦岚立刻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是被什么东西击晕了,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皇夫殿下醒了吗?”一个文雅的女声在旁边问道。
秦岚这才注意到身旁摆了一副木椅,上面端坐着一个墨色衣袍的女子。女子束发成冠,当中插了一枚玉簪。面孔很是平凡,但也不至于惹人生厌。她浑身上下整整洁洁,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透出文静的气质。
作为女子来说,这样的容貌和气质十分普通,因而很容易便能让人放下戒备。但秦岚却隐隐觉得,这样的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害力,但可能却是最不好对付的。
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占了劣势。
现在最需要知道的,就是她有什么目的,以及如何脱身。
秦岚双手被缚在椅后,他尽可能试着从手腕上提起力气,手却不听使唤,使不出武功,似乎是被封住了穴道。
秦岚皱眉:“你对我做了什么?”
乐忆婵抱歉的笑笑:“殿下会武功,而在下只是一介书生。殿下若是发起怒来,在下可担待不了,所以只能暂时委屈殿下了。”
秦岚差点被气笑了。
话虽说得这么客气,却摆明了就是要束缚住他。
这屋里绝不止她一个人。练武的人五感都很敏锐,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秦岚都能感觉得到。
先前他在屋外不小心踩到东西,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却能被屋中人察觉。再加上那石子出手极快,且十分精准,若是不会武功的常人,定然不可能把石子扔出这样的水平。
秦岚几乎是笃定,在这屋中的暗处,一定隐藏着一位高手。
他心道,这人行事倒是周全,把小命保护得很好。
“你是谁?”秦岚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我昏过去了多久?”
乐忆婵将他所有的反应都收在眼底,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殿下放心,在下吩咐过力道。距殿下方才在门外晕倒,不过过去了一刻钟而已。”
秦岚心中起伏,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这个人可能也知道不能让自己“失踪”太久,仅仅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说明一时半会,梳月和宫中的人并不会察觉到他出了事,更不会来找他。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乐,名忆婵,左相称我一声乐先生,不过皇夫要怎么叫我都请随意。”
秦岚顿时了然。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自从那次他和梳月在花园撞见拢云密会太夫身边的人,他就让人一直派人留意着拢云。至于那天拢云他们提到的“姓乐的幕僚”,他也让人去查了,左相卓芃身边唯有一位幕僚姓乐,那便是乐忆婵。
看来这个人,最终还是找到他面前来了。
秦岚也不欲与她客气:“乐忆婵,潜入后宫与我身边的宫侍私会,可是不小的罪名。”
乐忆婵不以为然的笑道:“皇夫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能责罚在下,还是能立即通知皇帝陛下来给在下赐罪?”
秦岚轻哼一声。
“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每动用一次后宫里的暗线,这暗线就会被清扫一次。你这次能顺利进来,未必还能有下一回。”
果然,乐忆婵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
秦岚的大脑飞速转动着。看来他猜对了。黎星鸾这些日子渐露锋芒,将宫中背景有问题的老人几乎都换过了,卓家安插人手变得越来越难,估计是眼见着快要走投无路了,才走出这鲁莽的一招。
“看来皇夫殿下知道的还不少。不过殿下可不要忘了,是您自己要跟过来的。若不是殿下这般心急的过来,我们就不会在这个时间,这个情境下见面。"
乐忆婵毫无诚意的道:“看到殿下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在下的不对。"
秦岚无动于衷的扫了她一眼。
“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见他对自己的讽刺完全不予理会,乐忆婵一直以来故作平静的脸略微扭曲,露出一丝恶意。
她毫不掩饰的盯着秦岚的颈部和衣襟,感受到这样粘腻的目光,秦岚不禁皱眉。
“皇夫殿下不如猜猜,倘若殿下与私相授受,被陛下发现了,会发生什么?”
秦岚想也不想:“我会怎么样不清楚,但你一定会死。”
乐忆婵怔住,随即不甘的道:“皇夫这样聪明,可让在下一点趣味也没有了。”
“你也不傻,这样‘费脑袋’的事,想必也不会去做吧?”
乐忆婵自嘲的笑了一声:“在下为丞相做的每一件事,哪件不是不能轻易让我掉脑袋的?事到如今……“
她自觉说得太多,便及时打住了。
知道她不敢把自己怎样,秦岚反倒镇定了下来。他也不再说话,只等乐忆婵开口。
乐忆婵有事想让他做,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果然,她还是先开口了。
“殿下可知道陛下计划的祭天之事?”
“自然知道。”
乐忆婵稍停顿了一下,便也直白道:“在下需要殿下配合,在祭天的前一天,把陛下带到一个地方。"
“至于那个地方,拢云会带你们去。”
秦岚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会听我的?”
“因为殿下必须这么做。”
乐忆婵从容的从袖中取出一物。秦岚仔细一看,自己的贴身玉佩,竟不知何时到了她的手上。
一定是趁他昏迷的时候拿走的,这人实在奸诈。
“在下相信殿下会有办法做到的,是吧?”
秦岚恨不得上去给这人一拳,不过却做不到。思衬了半晌,他最终还是道:“我答应你。”
秦岚早就想好了,他可以假装答应她,不管怎样,先从这里脱身才是要紧之事。
不过,乐忆婵手中拿着他的贴身之物。假如他违约,不知这玉佩最终会被传到谁的手里,又会伪造出什么样的传言,掀起怎样的风波。
乐忆婵这样做了,秦岚确实就得有所顾虑。
乐忆婵如早有预料一般,满意的笑了一声。
“那便一言为定。”
“到那一天,倘若殿下和陛下准时赴约而来,在下会将东西双手奉还。”
秦岚皱眉。
“殿下不必想着其它的可能。殿下就算不来,在下凭着这玉佩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只是稍微麻烦一点而已。”
“所以,还望皇夫殿下谨守诺言。”
秦岚道:“我明白了。”
他会遵守诺言,就有鬼了。
“送我回去。”
乐忆婵达成了目的,不过也耗去了许多精力。她不愿再在这里多花时间与他为难,便直接唤来拢云,吩咐他将人送回去。
拢云走在前面,沉默的为秦岚带路。
还是和从前一般,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半点错也找不出来。
秦岚不由得来气:“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他知道拢云的亲人被卓家控制住了。他走上这条路,也有一半的原因算是被胁迫。
他和陛下都有这个能力保护他的家人。但凡他有半点投靠他的意思,秦岚也不会这么放任不管。
可拢云却面无表情,连语气也没有丝毫改变。
“回皇夫殿下,没有。”
“事情就是这样,殿下不是早就亲眼看见了么?”
“既然如此,你可明白会有怎样的后果。”
走在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不管跟谁,奴都不过是一个棋子,逃不过被控制的命运,不是吗?”
他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
“明明你和我一样都是棋子,如果不出意外,你早就该被一杯毒酒赐死了。可凭什么却有人偏要护着你,而我和我的家人,却被任由卓家那群走狗拿捏?”
“你以为你当了皇夫,就可以安稳无事了吗?得罪了卓家,你早晚都会被拉下水。皇帝现在宠着你,说不定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只要晏青一入宫,她还会正眼看你吗?“
“皇夫也好,奴仆也好,你和我,不过都是一样的。还是卓芃最聪明。只要坐不到那把凤椅上,任何人最终都逃不过可怜人的命运,哈哈,哈哈。”
听得他这番惊人之语,秦岚不由得愣住了。
震惊过后,是深深的疲惫。
“你走吧。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拢云才十五岁,比梳月仅仅大了几个月。
他的人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但这样悲观的想法,才是让他不可救药的原因。
拢云浑身打着冷战,冷笑起来。
“就因为奴说了真话,所以殿下就这么心急的赶奴走吗?”
“殿下不要忘了,您与乐先生的约定,还需要找奴。就算你让他们换掉拢云,也会有更多的拢云出现。”
像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他得意的扬起了嘴角。
“到了那个时候,我自有办法找到你。”秦岚平静的道,“现在,滚吧。”
没有看到预料的反应,拢云不由得有些不安和困惑。
可随后,他迅速安慰自己,自己已经看破了一切,不会有错的。
他从来都没有机会主宰自己,不是吗。
没有了拢云,秦岚的耳边终于清净了下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像是做了一场梦。他整了整思绪,决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理一遍,想想之后该怎么做。
至于拢云的那番话,他从来就没有上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