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翼怀抱着玥儿,越过官道,穿过矮林踉踉跄跄向城墙行去。他低沉着脸,边走边看向玥儿那如沉睡一般的面容,越走越觉得双臂如坠千斤,再也难以支撑。
他“扑腾”一声双膝跪倒,瞬息间眼泪横流,他再也难以压制内心那久久难以施放的悲戚。他张着大嘴,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叫着玥儿的名字,希望玥儿能像以往那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指刮向他的鼻尖。
他用下额轻触着玥儿那柔软的发丝面颊,感触着玥儿肌肤上传过的温存……
内心如万箭穿心,悲痛欲绝。
在那一刻,他才知等待了千年百世,醒来那么久,除了这个女子,他真的一无所有。
他查看过玥儿的身体,虽然脉息并不像有什么大碍,但他不知为何过去了这么久,玥儿却一直昏迷不醒。
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他强忍着悲痛,抱着玥儿几步就冲到护城河边。
他微闭下眼,感知着城墙上除了远处传过的鼾声再无其他异常,他略一提气,一个纵身已跃到城墙之上。
他未及站稳,就觉得一股熟识的气息令他心头一颤。
“咦。”石翼神思波动,轻咦了声。
接着,他沿着那熟识的气息方位向前寻去。
不知为何,那气息像与他捉迷藏,或是在躲避他,只存在那极短的一瞬间,就再无踪影。
石翼微微皱眉,更不容多想。此前,他曾飞越过堰城城墙,更惊动了护城大阵,如不是那白袍老道引他出阵,也许就困在那儿了,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他还怀抱着有病的玥儿,即便护城官兵已然入睡,更深知此处不宜久留
城墙上劲风凛凛,彩旗猎猎。
他向前将身微贴在城垛旁,护住玥儿,尔后略略定神向前望去。
樊城果如那些师傅们所言,比堰城大出许多,的确一眼望不到边,更确切说是个不夜城。
不用说,城正中那个耀着红光的高深大殿就是王爷的府邸所在,而城东那些彩灯闪耀之地,就是师傅们所讲的王公贵族要地及最繁华的地段了。
只有他的正前面,纵深大半个城,俱是黑压压一片,鲜有灯光,空旷死寂。那定是倭瓜所讲的平民区了,这也正是他从此处登城的缘故。
只是,他看着被街道切割齐齐整整的低矮院落,有些犹豫,因那股熟悉的气息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也就在那念头掠过的刹那间,他已向前纵身跃出,像一只巨大的蝴蝶般,借着屋脊几个起落,落在一条东西横向的大街上。
大街空荡,两侧店铺林立,处处飘过集市里特有的味道,更混杂着浓烈的生活气息。
夜色很暗,只能模糊看到铺子上的大小匾额及随风飘摇的幌子,石翼略一停顿,就环顾左右向东走去。
他接连走过两条街,突然停了下来,借着街上断续吹过的清风,他似闻到了一股药膳的清香。
尔后,他回转过头,将玥儿又往上抱了抱,就沿着大街北侧,又向西走去。
连续走过多个铺子,石翼在一间店铺前停了下来。
此时,药膳的清香更加浓郁。他看着店铺匾额上那黑底镏金的“和风堂”三个大字,有些疑惑,因这个名字他觉得非常熟悉,只是,他不记得是在哪儿见过。
他不容多想,就上前叩响了店铺的门环……
因他确信,这就是一家医馆,那药膳就是从铺子里传出的。而且,他感知到里面正有人熟睡。
他扣了一会门环,里面毫无动静。此时正值黎明时分,夜色更暗,街上更是空旷寂静。
石翼心急如焚,也生怕惊了左右邻人,只得边叩门环边压低声音连声叫道,“医公大人,请开开门。”
“什么人啊,这才什么时辰就来敲门?家里有丧啊,这么着急?不能等天这了再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里面有人睡意朦胧地骂道。
“医公,医公大人。有,有人昏迷了,请开门给问下诊吧。”石翼听出那是个年纪较轻的声音,想此人可能是照看铺子的伙计,也只得硬着头皮叫门。
“真是烦人,就不能等天亮再来吗?”那年纪较轻的声音又嫌烦道,他一停顿,又听他重重地说道,“别敲了——等会。五儿你还在死睡,快叫少医公过来。”只听他啪地拍了一声,埋怨道。
石翼听着里面的人打着了火折子,又有一个比较稚嫩的声音说道,“何顺哥,这么晚来病人了?”
“快去吧,这么困也不叫人好好睡觉。”那叫何顺的年轻人没好气地叫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石翼听里面有人起床,接着内室的门开了,一人噔噔噔地跑了出去,而一人正趿着鞋走来。
店门吱妞一声开了,透过迎面的烛光。石翼看清,那叫何顺的年轻人果如张十五差不多,是个小伙计。
那叫何顺的年轻伙计,愠着个脸,刚要开口埋怨几句。一见石翼比门楣低不了多少,又是个强壮男子。一脸愁容,怀抱着个女子不安地站在门口,也不由一怔。
他哪料到那低声下气的声音是个如此强壮的男子,“唉,进来吧……”他忙换了个比较和气的嗓音,侧身将石翼让进门来。
石翼满脸歉疚,冲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走进了屋。
何顺趁带门功夫,向街上瞥了一眼,就回转头,虽见石翼面色柔和,但衣衫不整,又无他物。怀中所抱女子更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心想怎么这时辰才过来看病?
他一时难以揣测二人来历,心内不由惴惴,但一想离这儿几条街就是府尹衙门,就强咳了声,强作镇定地说道,“到里屋等着吧。”
说着,他举着烛火,绕过柜台,将石翼领到里屋,指着一张铺着白单的床榻,“先把病人放在床上吧。”然后他点燃桌子上的两盏蜡烛,煞有介事地说道。
石翼俯身轻轻地将玥儿放在床上,就像放置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那样舍不得又小心翼翼地。他一个姿势抱了玥儿那么久,这一放下,才觉得两个胳膊有些酸楚生硬。
屋内烛光很亮,他小心地将搭在玥儿面上的发丝拂到一侧,这才看清玥儿的脸色有些灰白,他不由心如刀割,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涌上心来。
那伙计何顺也没料到这男子抱的竟是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孩,见石翼那副模样,他已近弱冠之年,已知男欢女爱,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只是见这女孩双目紧闭,面色灰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情知不妙,怜悯之情顿起,就想出言安慰几句。刚欲开口,就听内院传过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忙改口道,“我们少医公来了。会没事的。”
石翼听着屋门响了一声,回头看时,但见一个十多岁少年跑了进来,那少年眉眼清秀,他一只脚磕着另一脚,急道,“何顺哥,少医公来了。”
话音未落,紧跟着,一个相貌端正身着长袍的年轻后生挑帘进来。
石翼见了,不由一怔。
他在心里连说了几个“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和风堂’名字特别眼熟……”
此刻,石翼猛然记起,他在望月镇上见到过“和风堂”这个名字,而进来的这个少医公,正是午夜前往望月村报信的那个年轻后生——何东窗。
“他怎么到樊城开医馆了?”
石翼情不自禁地皱眉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