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岭雪”,楚亭君走进自己的院子,气哼哼地将竹笠掼到地上。
再走进卧室,又一拳擂在书案上。
陆昭文侧头看他脸色:“怎么比我还晦气的样子?算得不好?”
楚亭君鼻孔喷气,一屁股坐到书案后。
陆昭文继续巴上去:“韩半仙究竟说了些什么?说出来我替你解析解析。”
“也好,你替我看看该不该生气。”
楚亭君就从进屋讲起,将问命过程一五一十地述说一遍。
“郁闷,这算得有点离谱呢!”陆昭文说,“算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六艺不精,啊这!”
却又话题一转:“说你出身富裕人家,长子,父母健在,这又对头!一生顺遂,这也是好命嘛!”
继续观察表弟的神情,试探着说:“你是不喜欢桃花劫?其实,这个劫处置得好,就是福运,很多人喜欢着呢!”
“砰!”楚亭君又是一锤,“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陆昭文从来没见过表弟发这么大的火。
“对不起!”他说了声,就要退出去。
表弟却又说:“是我火气大了。你陪我坐坐就好。”
陆昭文就坐下来,从茶壶窠里倒出热水沏茶,自斟自饮。
灌了十几杯茶,忽听表弟“噗嗤”一声失笑,却又不说什么。
陆昭文等了等,表弟还是不说话,但是神情明显放松了,就开解说:“这韩半仙下判词,不是中规中矩的,就是模棱两可的,或者胡编乱凑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若真有十个儿子,倒是福气;至于这‘恶妻’,你找钦天监化解化解,在婚姻上再小心些,必能避开。”
见表弟点头,陆昭文继续说:“我知你了,必定是为这‘命有恶妻’生气。倒也是,你十几年来,心心念念要找一个倾国倾城、才貌出众的佳人做王妃,忽然有人断言‘命有恶妻’,难免火气。”
他自认这番话知冷知热,够熨帖了,谁知表弟却冷冷回应:“你怎知我要找倾城倾国的?还十几年心心念念?”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思梦中佳人?”
“收回你的梦中思,本人从来就没想过要找老婆!”
楚亭君这句说得太粗俗,把陆昭文吓了一跳:“是我猜错了,你十几年行军打仗,哪里有空闲思虑终身大事!不过,现今天下太平,你也十六岁了,可以考虑了。”
“废话,你还二十岁了,先娶了你的恶妻为真!”
陆昭文哭笑不得:“倒诅咒起我了?”
言多必失,自己找骂,于是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听到表弟又“噗嗤”一声笑:“命带桃花?命有恶妻?多子多福?我怎么觉得这判词似一个女人在噙酸吃醋?”
陆昭文想想,也觉得蹊跷。
不过,只要表弟觉得蹊跷,他肯定也觉得蹊跷。因为这表弟虑事行事,都胜他一筹,表弟说的就是对的。
只听表弟说:“今晚,我还要到土地庙一趟。”
“公开会会韩半仙吗?”陆昭文才说半句就知道说错了,看表弟这神情,肯定是跟踪潜行,偷探窃听。
表弟手下有一群暗影专做这些事,表弟是他们的师父、头儿。
“要我一起去么?”
“不用,我看两眼就回。”
楚亭君想起什么,又叫范振海进来,命他去查昨天买鹩哥的“彭公子”。
这边厢土地庙,漓豆尚未知道楚亭君起了疑心要来刺探。
她先去一趟民团,告诉薛豹说楚亭君又出现在土地庙了。
薛豹也是大吃一惊,就回应说马上亲自去查。
得这棵“豆芽”鼎力相助,他已经将心上人娶进门,春风得意之时不能忘恩忘本,即使眷恋新婚红罗帐,也得把恩情先报了。
漓豆吃了颗定心丸,心情略好,回到土地庙已到煮晚饭时分,就到厨房里忙活。
她哪里知道,此刻有一人影,淡淡地落在屋脊后的瓦面上。
楚亭君伏在土地庙房顶的屋脊后,悄悄观察院中的情形。
靠近算命小屋的院门处,一副铁耙靠墙放着,旁边竖一根铁枝。
他想起上午排队时的“乓乓”声。
肯定是有人用铁枝敲打铁耙。
当时没有看见这耙子,还以为哪户人家在打铁什么的。现在看见,不由疑问:为何要敲打铁耙?
再想想,那敲击声还挺有节奏的。
奇怪了!
院子一边三个厢房,有一个厢房传出朗朗读书声:“上必明正道以道民,民道之而有功,然后取其什一......”
不知诵读者为谁。
另两个厢房,一个关着门,开着门的似有人影走动,不知是谁。
视线移到厨房,里面有砍柴的声响,屋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煮饭的又是谁?
很快答案来了。
只见厨房出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盆淘米水。他将水盆搁在花坛边上,用手戽水洗脸。
几捧淘米水泼到脸上,再抹几把,脸上的泥土和锅底灰就去掉了,露出白皙的皮肤。
接着又洗手和前臂。
楚亭君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知道那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当然,他早就认出了,这男孩就是昨天买鹩哥那个“小猥琐”。
“小猥琐”直起腰,将盆里的水倒到花根下,又俯身嗅了嗅那桂花,然后回厨房去了。
原来他是韩半仙的徒弟。
厢房的读书声停了,昨天那个胖子走了出来,边向厨房走去边问:“师弟,今晚吃什么?”
厨房里清脆回应:“枸橼鸭。”
胖子挽袖捋臂地走进去:“哈,这个我拿手,让我来!”
很快,“小猥琐”嘻嘻笑着走出,去逗房檐下的鸟:“小青,小青!”
小青说:“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
鹩哥马上学舌:“我是你哥哥。”
“唉!”“小猥琐”叹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鹩哥偏头问他:“干嘛呢?”
“小猥琐”伸手点点鸟的头顶,亮出手心。
手心躺着一张大树叶,摆着几条肉条。
小青在笼里跳来跳去,翅膀啪啪响:“干嘛呢?”
“小猥琐”拈起一根肉条:“跟我说——注意,彭公子来了!”
“干嘛呢?”
“小猥琐”又重复一遍:“注意,彭公子来了!”
小青终于明白,立刻学舌:“注意,彭公子来了!”
“棒!”“小猥琐”将肉条丢到鹩哥嘴里,“继续说——注意,彭公子来了!”
小青三下两下吞下肉条,张嘴就喊:“注意,房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