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牢牢地笼罩住沿着山脉表面向两个方向绵延的大片营地。从空中往下看，除少数岗哨和少部分被巨石、树木等天然掩体遮挡住的营房之内冒出零星的火光或者灯光之外，每个人视线范围之内的整片大地几乎完全是漆黑一片。
数十名军官在空中排列成整齐的阵型，沿着营地的分布缓缓地向前飞行。整个阵型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每飞过一片营地，就有几名军官脱离整个阵型，平稳地向下方的营地降落。
“小远，你先跟我一起回指挥部。”邱柏的声音直接传入叶恒远的耳中。
“是，师父。”
飞在师父身后的叶恒远立即恭敬地回话，随即低下头，把目光投向位于下方和前方的营地。他所看到的那一大片规模相对最大、大部分房屋都排列得相对密集、周围的警戒岗哨也相对最多的营房，正是西北军团的指挥部。当然，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防守强度上，它都无法和相对最重要的联合指挥部总部相比。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在心里对西北军团指挥部生出一丝亲切感。他能够感觉到，这里已经可以算是他的家。除师父之外，西北军团当中的多数主力战斗灵师团的指挥官们同样已经可以算是他的家人。尤其是在日常修炼、战法和生活上都关心自己最多的费志成团长。
来到指挥部门口的正上方之后，邱柏开始带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十几名军官一同降落。叶恒远牢牢地跟在身后。
军官们整齐划一地降落在指挥部的大门口。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方圆上千米之内只有在山地之间的各处回响的风声。
邱柏向四面八方释放出感应灵力波动，确认指挥部周围的各个岗哨的状态，随即连续做手势，示意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军官们各归各位。多名军官当即向邱柏行礼，随即再次纵身跃起，飞向位于不同方位的营房。扫视几名军官的背影之后，邱柏便向前方摆手，带领叶恒远和另外几名没有离开的军官一同走向指挥部的大门。镇守在指挥部门口的两名护卫灵师一同抬起手掌，向邱柏行军礼。
走进指挥部之后，跟在邱柏身边的几名军官先后分别走向不同的房间。邱柏则径直走向位于营房正中央位置的作战室。
叶恒远仍然寸步不离地跟在师父身后，连脚下的步伐都和师父完全同步。他看到，镇守在作战室门口的那一名护卫灵师不仅在向师父行礼，也在向自己行礼。尽管作战室的大门上有师父施加的灵力封印，这一名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一点的士官仍然丝毫没有懈怠的样子。
邱柏抬起手掌，将作战室大门表面的灵力封印解开，随即推开房门。站在房门前方的护卫灵师当即上前两步，把作战室里面的灯光点亮。
“坐。”
邱柏抬起手掌，将原本摆放在墙边的一把椅子拉到作战桌边缘的主座旁边，面向叶恒远，快步走向主座，随即抬起手掌，把作战室的房门重新关上。
叶恒远当即从作战桌的另外一边绕过去，坐到师父对面的椅子上，老老实实地坐正。他能够感受到，在时间如此长、内容又至关重要的作战会议结束之后，师父也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有些疲惫的样子。
“你今天和龙麟、雷曦一起修炼通灵心法，感觉怎么样？”邱柏的语气当即变得柔和，也变得充满关切。
叶恒远呼出一口气，轻轻地闭上双眼，开始回想自己在修炼三人通灵心法的过程中的肉体感觉和感受。他的直接感觉是，龙麟和雷曦操控灵力的能力都在随着自身修为的进步而进步。无论是龙麟释放出来的毁灭属性灵力，还是雷曦释放出来的雷属性灵力，都没有表现得太过狂暴，也没有让他感觉到难以忍受。这两种相对更加狂放的灵力对他体内的灵脉所造成的冲击都是目前的他可以承受的，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帮助他疏通和拓宽一部分灵脉的作用。
“嗯……感觉还可以，没有什么难以适应的地方。修炼的过程很顺利，没有出任何意外。我们三个人的兽纹之间没有出现任何互斥或者互相压制的现象。三颗微灵核之间也没有。”
邱柏当即稳稳地点头，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掌，轻轻地拍叶恒远的肩膀，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当龙遥让龙麟离场并前往休息室去和叶恒远、雷曦会合时，他就已经想到，龙麟一定会对叶恒远和雷曦提出进行三人通灵的请求。他还能够看出，龙麟在表面上是想要通过和叶恒远、雷曦的共同修炼来巩固自己的修炼根基，实际上却是想要尽可能多地掌握叶恒远的情况。而且，他们三个共同修炼过三人通灵心法之后，就算叶恒远不说，龙麟也完全能够感知到叶恒远得到的獠牙飞龙灵元。不过，从目前来看，无论是龙麟，还是苍龙派的其他人，都还没有表现出对叶恒远不利的意图，至少不敢在他在场的情况下表现出来。对他而言，只要叶恒远能够在面对龙麟的时候尽可能地不吃亏、不显得相对软弱，就是值得高兴、值得欣慰的好事。
“嗯……师父，我没有感觉到，龙麟或者雷曦姐在修炼的整个过程当中有什么特意地照顾我的地方，”叶恒远停顿一下，随即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我能够跟上他们的节奏和释放出的灵力的强度，完全没有问题。”
“很好。”
邱柏露出欣慰的笑容，用掌心抚摸叶恒远的肩膀和后背，整个人全身上下显露出来的疲惫感瞬间明显地消散大半。清凉的风属性灵力波动从他的掌心释放出来，注入叶恒远的体内。他完全能够感知到，修为尚未达到五阶的叶恒远想要跟上龙麟和雷曦的速度，必然要消耗比他们两人更多的体力和精力。
“不需要他们来专门照顾，又能够表现得完全不比他们差，一定是好事。”
叶恒远轻轻地做深呼吸，感受师父输送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这种高纯度而又十分清凉的风属性灵力是天空之核的本源灵力，不但能够帮助他消除疲劳感并尽可能地疏通灵脉，还能够让他加快恢复灵力和体力的速度。他记得，这是师父第一次直接使用天空之核内部的本源灵力来帮自己恢复。
“小远，”邱柏缓缓地放慢语速，“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是真正的战场。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时刻记住：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能够完全恰如其分地考虑到你的现实情况。在很多情况下，你身边的战友都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你所面临的现实环境和你要面对的敌人更不可能做到。你能做的，就是把你自己和你率领的部队目前能够发挥出来的最大力量、乃至你能够掌握的所有力量完整地发挥出来，竭尽全力地去消灭你面前的敌人、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任务。”
“是，师父。”叶恒远当即连续点头。
邱柏再次抬起另一只手臂，把双掌同时平放在叶恒远的肩膀上。柔和的碧绿色光芒从他的手背上显现出来，转化为碧绿色的颗粒状光球，不紧不慢地注入叶恒远体内的灵脉之中，再慢慢地消失。
“无论是执行摧毁任务，还是和他们两个修炼通灵心法，你都做得非常好。我很满意。我在你目前的这个年纪，是肯定不可能把和这两件事类似的事都做到像你这样的程度的。”
叶恒远没有说话，不声不响地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将师父注入自己体内的本源灵力同化，并开始消化它们。他平日里使用的天空微灵核的灵力虽然在本质上也是来自于天空之核，但纯度相对较低，且难免会受到自然环境当中的某些杂质影响。他知道，高纯度的本源灵力带给他的好处必然是巨大的，无论在哪一个方面。
“你在率领整个中队撤退的过程中，尽可能地履行身为部队指挥官的职责，果断地选择尽快地率领整支部队向安全区撤退、尽可能地不丢下部队中的任何一名成员、尽量不与敌军纠缠，而不是拼尽全力去击杀身为敌军指挥官的两名敌国灵使。这个决定是准确的，也是相对更加合理的。虽然说，从你描述的战场实际情况来看，你和你的部下们如果真的竭尽全力、集中火力，想要击杀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选择那样做，你的部队必然会遭受更加严重的损失，甚至你本人也很可能会有危险。而且，从收益的角度来看，击杀他们很难给我方带来较大的直接利益，也很难立刻对敌方造成较大的直接损失。如果换成是我率军与敌国的两名灵将所率领的军队交战，我确实应该尽可能地争取击杀或者重创敌国的灵将，从而立刻对敌军、乃至整个敌国造成重大损失。但是，无论是你，还是他们两个，都还只是没有真正地完成全部成长的灵将候选人，暂时还不能对整个战局起到特别重要的作用。更何况，敌国灵将完全可以在短时间之内重新挑选其他的候选人。”
邱柏将最后一颗灵力光球注入叶恒远的灵脉之内，随即抬起双手，倚靠到主座的椅子背上。
“是的，师父。”
叶恒远再次乖巧地点头，抬起双臂，做出自己平时修炼灵力时的常用动作，缓缓地转动自己的双臂，让正在逐渐由颗粒状转化为丝线状的本源灵力逐渐流通到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并让自己的身体表面完全被通透而明亮的碧绿色光芒覆盖住。所有的本源灵力逐渐转化为和灵脉的形状十分类似的丝线状，并逐渐与他体内的几条主要灵脉重合，再融入每一条灵脉之中。碧绿色的光芒开始慢慢地减弱。
等到自己皮肤表面的碧绿色光芒完全消散之后，叶恒远重新睁开双眼，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这一次，他呼出的气息是清爽的气息。
“你恢复好了吗，小远？”
邱柏再次露出满意的表情，不慌不忙地打量叶恒远的身躯。他看到，叶恒远的身体状态和体内的灵力都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身上显露出来的疲劳感也已经基本消失。
“我已经完全恢复好了，师父。”叶恒远恭敬地回答。
“好啊，”邱柏轻笑一下，抬起手掌，向前方摆手，“那你就先回去吧。你的部队经历过这一场恶战之后，肯定是要进行适当的休整和调整的。只有调整得当，他们才不至于在接下来的大会战当中发挥失常，甚至遭受原本可以避免的损失。”
“我明白，师父。”
叶恒远稳稳地点头，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在队伍中列队时那样站直身体，并露出认真的表情。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邱柏注意到叶恒远的神态变化，随即睁大眼睛，略微抬起头，注视已经基本完全褪去稚气的面庞。
“红樱的武灵，”叶恒远稳稳地停顿一下，随即略微提高嗓音，“是什么？”
邱柏瞬间露出惊愕的表情，瞪大双眼，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原本已经半抬起来的手臂瞬间停住，像是突然受到重大的打击或者刺激一般。
叶恒远也惊讶地后退一步，险些碰到自己身后的凳子，并立刻露出十分紧张的表情。他没有意识到，师父会立刻对自己提到的这个他考虑过许久的问题做出如此大的反应。他从未见到过师父在自己面前露出惊愕和几乎快要失态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问这个？”
邱柏缓慢地反应过来，缓缓地放下手臂，整个人像是还没有从精神最深处的伤口所带给自己的疼痛当中缓过来。他刻意地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在表面上变得稳定下来。
“嗯……我在想……如果我们还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就是……在战场上或者在坚岩国的某个地方找到她，我们肯定要想办法……确认和辨别她的身份的……”
叶恒远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结结巴巴，露出一副生怕师父责怪自己的样子，一边费力地把自己要说的话从变得有些不受控制的双唇当中挤出来，一边小幅度地挥舞手掌。
“我早就对这件事不抱希望了。”
邱柏低下头，注视自己身前的那一块地面，声音变得十分低沉。
叶恒远同样低下头，没有立刻说话。他知道，师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是，他也能够深深地体会到师父心里的伤痛。
“当她被那个叛徒掳走的时候，我就曾经发疯一样地寻找过她。这些年来，我也多次让情报部队深入敌国去寻找有关她的消息。可是，经过这么多年，她仍然是音讯全无。”
邱柏连续摇头，每一次摇头的幅度都比前一次更大一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愈加低沉。
“我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叶恒远稳稳地上前一步，俯下上半身，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得更加平稳，露出坚定的表情。
“师父，我会尽可能地去找她的。只要我有机会。”
“好孩子。”
邱柏露出欣慰的笑容，抬起手掌，轻轻地抚摸叶恒远的额发，再抚摸叶恒远的脖子和肩膀。
叶恒远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稳稳地站在原地。
“她的武灵，是从我这里传承下来的青锋矛。不过，不是像我这样的金刃青锋矛。只是普通的青锋矛。”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邱柏深吸一口气，从主座上站起来，再次用手掌拍叶恒远的肩膀。
“你先回去吧，小远。更多的事，等到这次会战结束，我再告诉你。”
“是，师父。”
叶恒远站直身体，向师父行礼，随即转过身，向作战室的房门走去。
邱柏站在原地没有动，注视叶恒远的背影，直到叶恒远的身影从前方的通道中消失。他抬起手掌，用手背缓缓地擦拭自己的眼眶，随即长叹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