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门口的时候，面对保安投来的视线，秦颜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穆晨的背脊里，脸皮薄的人的确不适合当众秀恩爱啊。
“小两口郎才女貌，还挺有情调～”保安调侃了句。
待穆晨走出了一段路，秦颜才将头抬了起来，脸粉粉的，是羞的，也是闷出来的。
“不躲了？”穆晨笑她。
“我哪有躲？”某人不承认。
“嘴硬～”穆晨轻哼了一声，随即打趣：“刚刚扑我背上不是挺大胆的嘛！这会知道不好意思了？”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秦颜羞赧地喊，说着就挣扎着要下来。
“别乱动，掉下来又得哭鼻子～”
某人老实不动了，嘴巴却还撅的高高的，咕哝：“就知道笑话我…”
穆晨闻言笑了起来，笑容如三月里和煦的春风，暖暖的。
“穆晨，萌萌的太公太婆一早就不在了吗？”秦颜岔开了话题，刚刚在看台上她就想问的，想到自己还健在的爷爷奶奶，便想起他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以前她不好问他，现在却想更多的了解一切和他有关的人。
穆晨顿了顿，才回道：“我爷爷五十多岁走的，那时我都还没出生，而奶奶是在迎你进门的头两年去世的。”
秦颜吃惊：“爷爷五十多岁就走了吗？那不是连花甲之年都不到…”
穆晨：“得了肺癌，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再加上家里并不富裕没法送他去更好的医院，捱了半年人就去了。”
秦颜唏嘘不已，脑袋里忽然想起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公公，曾听穆晨提过一嘴说公公去世的时候他才7岁。
按照她7岁时父亲35岁来算，穆晨头上还有四个姐姐，两年一个也不过才间隔8年，如此推算的话，公公去世时应该才四十多岁。至于去世的原因，他没说。
此时她却忍不住询问起来：“那公公呢？他是…什么原因走的？”
穆晨沉默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他可能不愿提起这些，正准备换话题时，他却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波澜：“是意外。”
意外？
秦颜一脸愕然：“是、是什么意外？”
“修机器时，机头砸了下来。”
7岁那年的秋天，他年仅46岁的父亲从省城的厂里传来噩耗，说是修机器时因机器螺丝松动，机头砸了下来，正好砸到了脑袋，血溅了一地，人当场就没了。
“被机头…砸、砸没的？”这会秦颜舌头都捋不直了，手不自觉的抖了下，那画面光想象就吓人的很。
“跟父亲熟识的几个工友怀疑是有人在机器上动了手脚，可没有证据。”
据工友们所透露的内幕消息，父亲穆学礼是当时厂里比较吃香的机修师傅，一个班次统共就两位师傅，由于他父亲做事细心又负责任，不但受厂长的器重，人缘也特别好，很多工友都爱找他修理机器。
另外一位机修师傅冯有强因此眼红他，明里暗里多次找茬，他父亲起初还能容忍他，后来冯有强变本加厉，他就没再忍耐，直接把这人在厂子里偷奸耍滑的事上报给了经理，经理又上报给了厂长。
经过查实，确有此事，甚至很多工友还曝出了冯有强更多的不端作为，厂长就打算辞退他。得知自己要被辞退，冯有强彻底慌了，一面痛恨他父亲告状，一面求厂长手下留情，可厂长不是个心软的人，直接板着脸让他收拾包袱走人！
冯有强不死心，他在厂里呆了将近十年，好不容易当上师傅哪能就这么卷铺盖走人？见厂长求不动他就求上了经理，盼着经理能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他说说情。
经理考虑到他的资历和技术，私心里是想留着他，毕竟重新再招人既费时又费力，可一想到他懒散的工作态度和斤斤计较的品性，他又放弃了挽留的念头。
这些年他不是没提醒过他，还多次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他不但不改还越发放肆，把他的好心当做放纵！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除了父母，没有人会无条件的纵容一个人到底，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见经理指望不上，冯有强绕了一圈，无计可施之下竟又把主意打到了他父亲头上。
两人同事多年，冯有强非常了解他父亲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于是就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仇恨，没脸没皮的一个劲儿冲他父亲诉苦，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一直跟他过不去。
又惨兮兮的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全指望他养活，他要是失了这份工作，全家老小都得跟着他喝西北风！他父亲仿佛感同身受，想到自己一家老小也都指望着他，便软了心肠帮他求了几句情。
冯有强偏会见机行事的顺杆往上爬，见厂长脸色缓和了些，他就什么尊严都不顾的直接朝厂长跪了下来，挤出几滴眼泪，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肯定会洗心革面，再不偷奸耍滑…
好话说了一箩筐，厂长总算被他动摇，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只不过记了他一次大过，还扣了他当月的工资，就连薪资都往下调了调。
此后，冯有强表面上对他父亲和和气气，实际心里恨透了他父亲。
他父亲出事的时间就发生在冯有强被降薪的第二个月，正好是领完工资的隔天上午，工友们就怀疑是冯有强接受不了工资被降了大半，于是新仇加旧恨，被鬼迷了心的在机器上动了手脚，导致意外的发生！
无奈当时的条件不比现在，没有监控，也就找不着证据。
这事最终被定为了意外。
虽然厂里赔了一笔钱，可人终归是没了。
“在机器上动手脚！这人到底是为什么呀？！也太坏了吧！！那找不到证据这个嫌疑犯就什么事都没有吗？”秦颜因激动嗓子都拔高了好几度，素来温和的眉眼此时都不禁染上了几抹怒意。
从小到大生活在象牙塔里，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心肠竟然能歹毒到这种地步！如今亲耳听见这样的事情，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那个人后来离职了，呵！”说到这里，穆晨冷笑了一声，讥笑道：“怕是心里有鬼呆不下去，之后没两年就中风了，再后来就死在了床上，便宜他了！”
也幸亏那人在他长大成人之前嗝屁了，不然他一定会去找他，找到他害父亲的证据，让他血债血偿。也有可能那人死不承认，他在一怒之下送他归西，最终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万幸，那人先被老天收拾了，他不至于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始终记得噩耗传回来的那一天，家里仿佛天塌了，母亲险些晕过去，他们姐弟几个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直到去了省城见到父亲的遗体时，他们才不得不接受事实。母亲趴在父亲几乎被机头砸的面目全非的遗体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几个姐姐忍着悲痛将她拉开了。
在听到父亲的几个工友私下里的那番猜测，母亲咬牙切齿的就要去找人拼命，可没有证据就定不了人的罪。绝望之下，母亲又是哭又是闹什么颜面都不要，拼了命的咒骂那人，连声音都叫哑了！
将遗体运回家里后，按照当时的风俗，尸体需要停放三天才能下葬。那三天母亲不吃不喝，一直拿着父亲的遗物守在棺材旁边，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头发也在一夕之间白了一大片。
虽是秋天，气温不算高，可尸体本就有巨大的伤口，滋生了大量细菌，三天下来，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腐尸味，他们这些做子女的闻着味道都忍不住犯呕，可她母亲却仿佛闻不到，就这么守在一旁。
出殡的那天，母亲整个身体趴在棺材上不让人抬走，后来是叔伯这些长辈们将悲痛欲绝的母亲从棺材盖上弄了下来，见棺材被抬走，三天没合眼的她就这么晕倒在地。
当时7岁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身体如被折断的芦苇整个扑倒在地，好像没了气息的也离他而去了，7年来他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味道，怕的要死。
父亲下葬后的那一个星期，母亲都是浑浑噩噩过着，一直绝食想撇下他们随父亲去，幸好大姐将外婆喊了过来，外婆苦口婆心又是劝又是骂的将她劝醒过来，这才开始进食。
家里的氛围总算慢慢脱离了阴郁和死气沉沉。
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岁月，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再想起来还是叫他忍不住感到后怕，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所以说恶有恶报，坏蛋自有老天来收拾！”秦颜愤慨道！
“可惜他死的太容易了，没有让他尝到骨头被压碎的痛苦！”穆晨皱紧眉头，遗憾又愤懑的说。
秦颜虽然想象不出来那种被重物压碎骨头的痛苦，却知道那一定是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疼痛，她被水果刀割一下都得疼的跳脚，更何况是骨头碎裂，她心里难受的想公公在临死前一定特别的疼吧。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照片里所见公公的模样，很英俊，穆晨的轮廓有一半随了他，那样好看的一个人，却面目全非的死去，何等的让人感到惋惜和悲哀。
“不管怎么样，这人也算以命偿命了。”秦颜宽慰他。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投下一片片斑驳的碎影，长长的林荫道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偶尔有风拂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晃晃悠悠的在半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踏着悲凉的步伐跌落在地，有的踩着欢欣的步子奔向了美人的发间。
秦颜抬手将那一片调皮的落叶从发间取了下来，捻在指尖，拿到了眼前。
漂亮的眸子细致的看着叶子上的纹路，不禁生出几许感触，人的生命有时脆弱的就像这片落叶，刚刚还在枝头上挂着，下一瞬就被风给吹落了，与那千千万万的落叶一般奔向一样的命运，要么等待着腐烂化做肥料，要么被倒进垃圾池里经火焚烧，尸骨无存。
生命无常，明天如何，谁也不知道，人正以为平安的时候，可能意外就来了。
想到这些，她的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指尖慢慢松开，那片叶子再次打着旋儿飘落，回到了属于它的归宿里。
她将脸颊紧紧的贴在穆晨宽阔的肩背上，嘴唇张合着，满含祈愿的说：“穆晨，你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不可以在我前头离开！”
穆晨唇角微扬，看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又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秦颜嘟着嘴：“我不管，那我就求老天爷，求刘奶奶的神赐你长一点的寿数！反正我不许你先走！”
穆晨想起父亲去世时母亲痛不欲生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得凝重起来，他突然郑重地说：“如果哪一天…我先走了，你——”
秦颜连呸几声的打断他：“你别乱说话！我不想听这个！”
穆晨无奈：“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会先离开，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听我说，如果我先离开了，你不可寻死觅活，你要好好——”
“不要！我不要听！如果你走了，我也不要活了！”眼泪说来就来，大有决堤之势，秦颜捂住耳朵带着哭腔的喊道！
她无法想象如果穆晨突然间离去她会怎么样，她可以忍受他不在她的身边，哪怕远在天涯海角，却唯独不能忍受这个世间没有他！
秦颜的哭声使穆晨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他没有料到她会这么激动，不知所措的同时又隐隐感到欣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舍不得他。
只是见她这样，他又忍不住担忧起来，担心如果自己真的像父亲和爷爷那样活不到花甲之年，她会如何？会不会像母亲那样？
他的这个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杞人忧天，据他所知，他们穆家几代下来的男丁寿命都不长。就拿他所熟悉的几个长辈来说，爷爷享年54岁，两个叔公，一个享年56岁，一个享年59岁，而他父亲则连50岁都不到。
再往上的是曾祖和高祖，听他奶奶说寿数都不长，唯一一个长命的也才堪堪过了60。如果再继续往上追溯，说不定还有享年更长一点的，不过没有记录，无从查验。
他一度怀疑他们穆家是不是哪位祖上得罪了什么高人被人施咒了，才会导致穆家的男丁个个都不长命。
“我只是假设，你别哭。”他出声安慰。
“假设也不行！”秦颜哽咽道。
“好我不说了。”穆晨轻叹，闭上了嘴。
这件事终归在秦颜的心里留下了疙瘩，在往后的岁月里，只要穆晨一有事，她就会担心的不得了。
当然，这只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