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缓步从大帐中走出来，程知节将圣旨递给他。
他将圣旨展开，看了一遍后微微皱眉问道：“这圣旨上的字谁写的？真丑。”
圣旨乃是韩士继亲笔书写，刘武用了印的。
韩士继乃是书法大家，那字自然是不丑。
可沈宁说丑，那些禁军士兵也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沈宁从头至尾看完，眼神中透出积分不悦来。
“哎呀……”
沈宁微笑道：“挺大方，正四品武贲郎将。”
他笑着对那在地上爬起来的阉人问道：“还有别的吗？”
“没……”
“那你来个屁。”
沈宁将圣旨丢在那阉人的身上冷声道：“回去告诉刘武，想让我灭云清寨不是不可以，灭窦士城也不是不可以。”
“拿好处来，没好处，我凭什么听他的？”
“正四品武贲郎将……大周的官，现在不值钱。”
沈宁在那阉人身边蹲下来，轻声道：“我这个人最好说话，朝廷若是肯拿出来些好处，这事其实好商量。”
“什么……什么好处？”
宣旨的阉人颤抖着问道。
“给点就行。”
沈宁微笑道：“我胃口小，好打发，三万套府兵装备甲械，二百条黄龙快船。”
等轰走了那阉人之后，程知节不解问道：“刘武真的肯给？”
“自然不肯，他又不是白痴。”
“那将军您这样做？”
沈宁微笑道：“朝廷里那些人闲得无聊，我要的越多他们反而以为我真的有心投靠朝廷。”
“让他们扯皮去吧，派人来回讨价还价，路途遥远，耽搁耽搁半年一年的就过去了，到时候咱们燕宁寨骑兵已经练成，我还担心朝廷派兵来？”
如今沈宁的身份早已经不是在辽东时候那个被司徒冲随意欺压的小别将。
他也从来都不是那种朝廷一声号令他积极响应的良民，更不是那种看一眼圣旨就会激动幸福以至于眩晕的愚忠。
刘武许他一个空头承诺，随随便便委一个正四品武贲郎将的官职就想玩招安这一手，在沈宁看来实在幼稚的有些可笑。
“刘武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白痴主意来？”
“莫非他还不知道郑玉死在将军手里？”
雄阔海是杀郑玉的凶手之一，所以他很不理解刘武这个想法。
沈宁没有回答雄阔海的话，而是有些感慨的说道：“当皇帝当成了受了气也要委曲求全的小媳妇，这皇帝做得也委实憋屈了些。”
“在江都那个地方呆的时间久了，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生了水锈。”
“水锈倒是不至于，我看倒是猪油蒙了心。”
裴廷玉讥讽道。
跟着做贼的时间久了，连他身上那股匪气都变得越来越浓烈了些。
挺好的一个世家出身的子弟，跟着沈宁长了也沾染了一身的臭毛病。
说皇帝猪油蒙了心，这句话让沈宁十分鄙视。
“你以为皇帝会贪猪油？那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皇帝就不吃猪油？”
“皇帝啊，那可是每天都吃牛肉的人。”
“咱们也每天都吃牛肉。”
“所以他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而是在自以为是的吹牛逼。”
沈宁摆了摆手微笑道：“若是放在十年前，皇帝下旨破格提拔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为正四品的武贲郎将，你说那草寇会激动兴奋成什么样？”
“估计会疯掉。”
“那是草寇。”
裴廷玉认真的说道：“可咱们不是草寇。”
沈宁哈哈笑了笑道：“说的漂亮，咱们自然不是草寇。”
程知节总觉得将军是个心思复杂到，让人有给他跪下磕头冲动的人。
他也总觉得裴廷玉是那种心思简单到，也有让人给跪下磕头冲动的人。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将军会和裴廷玉好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说这些无聊的话。
怎么听着就好像两个小孩在背后说另一个小孩的坏话。
他给你一块泥巴，你和他玩吗？
才一块泥巴，真抠门，我才不和他玩。
那咱们俩玩吧，不理他。
好啊好啊。
玩什么呢，尿尿和泥还是放屁崩坑？
想到这里程知节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出现将军和裴廷玉玩泥巴的场面，吓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忽然他想起将军之前总喜欢说的一个词，于是变得释然起来。
想了想这几天还确实如此，闲的蛋疼。
雄阔海在大帐门口光着膀子秀胸肌，举着石锁一下一下好像举着的是一块豆腐。
和胜则在大帐外面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不知道在地上画着什么。
秦勇倒是显得严肃许多，正在外面空地上训练士兵阵列。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大营门口处跑过来一个士兵，跑到沈宁大帐外面行了个军礼说道：“报，将军，云清寨派了使者过来。”
正在和裴廷玉不厌其烦的讨论着猪肉和牛肉那个好吃些，沈宁微微笑了笑，拍了拍裴廷玉的肩膀用很慈祥的语气说道：“自己玩，我要去干正事了……”
裴廷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程知节却噗的一口将刚灌进嘴里的新酒喷了出去。
他终于可以确定了，裴廷玉绝不是闲的蛋疼，但将军肯定是闲的蛋疼。
沈宁举步走出去，问那个士兵道：“来了几个人，谁为首？”
“来人自称叫做张亮，是云清寨的一个步军统领。”
张亮进了大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二十几个亲兵，然后不漏痕迹的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那个队正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用白锦裹了，四四方方，看起来就好像一口微型的棺材。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口棺材，棺材里放的是杨继聚那颗已经没了皮肉的枯骨人头。
张亮看起来表现的镇定自若，脸色也很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打鼓的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燕宁寨的人故意示威，从辕门到沈宁大帐的通道两侧，笔直的站着两排精甲武士。
这些士兵皆是身材雄健之辈，每个人手里擎着一柄沉重而锋利的陌刀。
虽然正是初夏时节绿柳花红，可军营中这种肃杀之气让空气似乎都变得冷了几分。
张亮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这种场面还不至于让他走不动路。
只是那些燕宁寨士兵眼睛里的敌意和恨意让他不解，他怎么都觉着这些士兵都憋着一股杀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无数柄陌刀砍下了，将他们这些云清寨的来人砍成一大坨肉泥。
程知节和裴廷玉站在门口，见张亮走了过来程知节抱了抱拳道：“张当家，久违。”
张亮连忙抱拳还礼道：“程将军，久违。”
“将军就在大帐中等候，请”
程知节做了个请的手势，张亮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俊美的少年微笑着站了起来。
张亮曾经见过沈宁一面，第二次见他依然觉着令人眼前一亮。
沈宁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身材显得挺拔修长。
他连忙抱拳行礼道：“云清寨张亮，见过将军。”
沈宁微笑道：“张当家远来辛苦，请坐。”
有亲兵送上来香茶，沈宁微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张亮回答了几句然后又站起来肃然道：“这次张某奉了我家大当家的军令，特意将杨继聚的头颅送了回来。”
“其实很久之前大当家就曾说过要将杨老将军的头颅送回去的，只是将军您也知道，齐郡百姓对我云清寨的人恨之入骨，我们大当家不敢轻易派人过去。”
“本是一片好心反而送了性命。”
沈宁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拆穿张亮的谎话。
“齐郡百姓对云清寨的仇恨，我自然是知道的。”
沈宁微笑着说道：“张当家进我大营的时候，观我大营通道两侧列阵举刀的士兵雄壮否？”
张亮客气道：“将军治军有方，张某佩服。”
“他们都是齐郡子弟，当初杨继聚老将军麾下的士兵。”
沈宁淡淡的说道。
张亮听了这话心中猛地一惊！
沈宁没安好心！
他让齐郡子弟站在外面，分明就没有什么善意。
那些齐郡子弟恨云清寨的人只怕恨的牙根都痒痒，我说怎么看着那些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还有几个明显红了眼睛恨不得吃人的样子。
原来都是杨继聚的兵！
“将军这是何意？”
张亮皱眉问道。
沈宁笑着说道：“哪里有什么深意，只是这些齐郡子弟都盼着能将杨继聚老将军的头颅接回家乡去。”
“他们视杨老将军为父，我让他们列队迎接杨老将军归来，尽子侄之孝道，就是这么简单。”
张亮叹了口气道：“自古来两军交战，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我们云清寨军师给将军您的亲笔信，一时间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
亲兵将信接过来双手递给沈宁，沈宁抖开那封信看了看后随即笑了起来：“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话说的漂亮。”
“人都说阳山公生的漂亮，想不到一笔字写的也漂亮，话说的更漂亮……”
张亮刚要说句客气话，忽然听到沈宁换了个语气问道：“那么，你家军师打算怎么解开这个结？”
张亮一怔，他感觉到了闲语气中的森冷杀意。
他忽然明白过来，沈宁说的那些漂亮，意思其实是，沈落是不是想的太美了？
“我们大当家和军师的意思是，朝廷败坏，昏君无道，天下百姓揭竿而起。”
“云清寨和燕宁寨同为绿林道上的义军，如此相斗，只能让朝廷中那些无耻之徒为之喝彩。”
“那狗皇帝巴不得咱们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却坐收渔翁之利。”
“军师说，同为义军，咱们的敌人自然是暴周，彼此间杀来杀去，只会折损了义军的实力。”
“战不如盟，军师的意思是，本是绿林同道，相煎何太急？”
“军师说，若是将军有意与我云清寨结盟，他愿意亲自来与将军详谈。”
“相煎何太急……”
沈宁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张亮极认真的说道：“相煎这种事早晚避免不了。”
“说句久远些的话，日后推翻了暴周，你们军师坐了天下，还会说这句话吗？”
“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你们军师做出来相煎的事也少不了，第一个被烹饪的或许就是虞朝宗。”
“将军！”
张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两个亲兵，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说这些挑拨的话，不觉得过分了些吗？”
沈宁笑道：“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回去之后告诉虞朝宗，只要沈落还在云清寨一天，就休想和我燕宁寨结盟。”
张亮怔了一下问道：“将军这是何故，我家军师和您素未谋面……”
沈宁摆了摆手阻止张亮说下去：“我就是不喜，没有理由。送客。”
张亮叹了口气，抱了抱拳然后转身就走。
“对了。”
沈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说道：“我军远来，粮草不济，既然虞朝宗有结盟的意思，就先送过来几万石的粮草。”
“若是云清寨嫌麻烦，我可以自己带兵去取。”
“将军不要欺人太甚！”
张亮回身怒道。
“还不太甚……”
沈宁淡淡的说道：“来人，把张当家带来的侍从都拉出去，每个人掌嘴三十，杖责二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