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沈原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杯还子啊婷婷袅袅的冒着热气。
在茶杯的旁边放着一封信,景守信的亲笔信。
信已经看完,所以沈原脸上的怒容越来越烈。
也不知道就这样枯坐了多久,沈原猛的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的跳了起来。
“去把沈世永给我叫来!”
终于忍耐不住怒气的沈原大声喊了一句,门口的几个下人吓得哆嗦了一下,慌慌张张的去寻二公子,他们已经很久不曾看到过唐公生这么大气了。
唐公好脾气这是大家公认的事,但越是这样,偶然一怒却当真有雷霆之威。
几个下人慌乱的跑出去,在校场上找到正与李洪基和唐公世子沈子城练习射艺的二公子沈世永,告诉他唐公请他过去。
看见这几个下人脸上的慌张样子,沈子城等人都觉得有些诧异。
沈世永应了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取了衣服穿上就要赶去书房。
沈子城却是个谨慎的人,他将沈世永留住然后问那几个下人道:“父亲大人现在情绪如何,你如实说来。”
领头的下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上午时候有人自幽州来,给唐公送来一封信,唐公看了信之后就独自在书房中静坐,刚才忽然大怒摔了茶杯。”
“幽州来人?”
沈世永心中一震,便是站在远处的闵崇也是脸上变色。
“怕是景守信使人来问草原上你救了呼乞那去鹰妻儿的事。”
沈子城沉吟了一下说道:“二弟,你说话应对小心些,切勿激怒了父亲。”
“我知道,多谢大哥提点。”
沈世永挚诚的道了句谢,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是景守信不信我的话。”
“不过这也难怪,那日只救了呼乞那去鹰的妻儿,幽州人马倒是一个也没救下来,只是当时幽州的人已经死尽,我也是围杀了那些狼厥人才知道那对母子的身份。”
“好心将幽州人马的尸首都运回幽州去,景守信怎么如此不知好坏?”
沈子城叹道:“父亲去怀远的时候,景守信对咱们沈家多有帮助。”
“他手下爱将死在塞北,他自然心中悲愤。或许只是来信问问而已,你也不要太在意,只需如实说就是了。”
“咱们沈家虽然行事谨慎,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怕了别人。”
“不惹事,不怕事。”
沈子城拍了拍沈世永的肩膀说道:“这便是父亲的教导。”
沈世永应了一声,告了个罪便快步往沈原的书房走了过去。闵崇想了想,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
“二公子,一会儿唐公若是问起,您打算如何回答?”
“药师,你有何注意?”
沈世永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自草原回来公子不是便想好了,无论唐公如何逼问,只按咱们编好的说,那些士兵做下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就不怕唐公的怒气?”
“我已经给了他们每个人十贯铜钱,告诉他们,二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谁也活不了。二公子放心,只是不认就是了。”
沈世永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军中盯着,若是父亲派人去查询,你小心应对。”
闵崇领命走了,沈世永整理了一下心绪敲门进了沈原的书房。
“父亲,您唤我来有事?”
沈世永躬身问道。
沈原冷冷的看着他,将桌案上的书信抓起来甩在沈世永脸上怒道:“你自己看!”
沈世永退了一步,将信捡起来看了看随即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父亲,景守信他血口喷人!”
“孩儿好心好意将他手下士兵的尸体送回去,他在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闭嘴!”
沈原怒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做下的事?”
“景守信让我找出凶手,给燕十三偿命,这件事你自己看着解决吧,祸是你自己创下的。”
“有本事闯祸,就要有本事自己解决。别指望你父亲是唐公你就可以借着家族的光,你若是想不到办法,就自己去幽州和景守信辩解吧。”
说完,沈原竟然起身走了,根本就不给沈世永解释的机会!
这一下出乎预料,沈世永当时便怔住。
沈原一脸怒容的离开,只是出了门回到寝室之后脸上的怒容便都消失不见。
温氏躺在床上,见沈原进来挣扎着坐了起来,沈原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世永的事,你真的不管?”
温氏眼里含着泪说道:“我是不相信世永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他虽然独居老宅,但性子如子成一样的仁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机?”
“我倒是觉着必然是那景守信看世永抢了他的功劳怀恨在心,故意刁难。”
沈原叹了口气道:“世永回来的时候我便心存疑虑,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他救了呼乞那去鹰的妻儿,景守信手下的士兵却一个都没能救下,你觉得这可能吗。”
“若是世永他没见过燕十三,又怎么知道那母子是呼乞那去鹰的妻儿?狼厥人自己会说?”
“那可怎么办啊。”
温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世永才回到咱们身边,你总不能那么狠心真的拿他去抵命吧。”
“这怎么可能?”
沈原道:“他终究是我沈原的儿子,景守信手下的一个别将而已,死了便死了。”
“便是景守信的儿子死了,难道我就会用自己儿子去偿命?”
“他景守信还没有那个资格!”
他顿了一下,叹气道:“我生气,是生气世永做事太轻率了些,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在我看来却是拙劣不堪!”
“既然做了,就做的彻底些,索性将呼乞那去鹰的妻儿都杀了,便是设计将自己手下那五六百骑兵都杀了又如何?”
“他若是只带着几个护卫和那母子的人头回来,景守信难道还敢胡乱说话?”
“自己做事蠢,还要我帮他善后!”
沈原微怒道:“我只是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什么事都别想瞒过他老子,自以为做的很精巧细致,没有我在,他终究什么事都做不成!”
他拍了拍温氏的手说道:“我已经给景守信回信,让他拿证据出来,若是拿不出证据就不要胡言乱语,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江都
皇后慕怡甄坐在床榻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书卷。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午睡的皇帝陛下,忽然发现,陛下的两鬓上竟然多了不少白发。
她凝视着刘武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陛下脸上是不是又多了几条皱纹,也不知道熟睡中的刘武梦到了什么,眉头皱的很紧。
慕怡甄看着刘武的眉头,心里微微一疼。
自雁门关归来后,陛下便更加的忧心了整日不见有什么笑容。
虽然他并没有说,但慕怡甄却知道,陛下心里有着别人无法分担的苦楚。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率领五十万大军平灭南楚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已经没了初登基时候心怀天下打算大展拳脚的雄心壮志。
大周太大了,大到陛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陛下亲手打下了这个南北一统的帝国,却在后来无力控制这个帝国前行的方向。
慕怡甄伸出手轻轻的抚平刘武皱紧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当初过着穷苦潦倒生活的时候,却惊喜的得到了她将嫁给大周皇子的消息。
两个人从大婚之后便相亲相爱,一直到了今日,刘武最疼爱的女人还是她。
那些不知真相的俗人百姓都说皇帝荒乱无道,这简直是天下间最冤枉的事。
陛下自始至终只疼爱自己一个,宫中佳丽确实不少,可皇帝几乎没有在别人那里留宿过。
这么多年,无论陛下要去哪儿,身边带着的都是她一个人。
她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刘武的脸,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慕怡甄回身看去,对这个时候打扰陛下休息的人她很反感。
回头去看的时候,却见是裴扬和韩士继两个人一同来了,裴扬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看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急切不安。
他们两个是何等人物,若是他们表现出了不安,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慕怡甄回头看着裴扬和韩士继,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头疼又犯了,才吃了药睡下。”
“让他们进来吧。”
刘武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额头说道:“头疼的厉害,怎么睡的着?”
裴扬和韩士继连忙进来行礼,刘武揉着额头问道:“什么事?”
裴扬将手里的木盒打开,取出一份奏折道:“这是河西宣慰大使唐公沈原千里加急送来的奏折,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沈原?”
刘武将奏折接过来展开看了看,随即怒道:“胡扯!”
他猛的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道:“他告景守信谋反,却举不出证据来。”
“天下谁都可能造朕的反,唯独景守信不可能!”
“朕对景守信怎么样,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朕给了他最大的荣耀,他怎么可能反朕?”
裴扬取出另一份奏折道:“这是涿郡通守左御卫大将军钟天石送来的密函,他也说,景守信没有反心,对陛下忠心耿耿。”
刘武将奏折接过来看了看,随即释然道:“我就说,景守信不可能反。”
裴扬和韩士继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得意。
裴扬想起景守信和钟天石送给自己的礼物,再掂量一下沈原送来的,哪个沉重自然是哪个有理。
钟天石送了一对三尺高的珊瑚树,还有三万贯铜钱,景守信送了五万贯铜钱,还有十个异域女子,更有一柄罕见的成色极好的玉如意。
而沈原只送来一万贯铜钱,孰轻孰重想分清楚岂不是容易的很。
他看了看盒子里最后一份奏折,在心里笑了笑。
那是景守信送来的密函,检举沈原有造反的嫌疑。
这份奏折,裴扬和韩士继商议过,最后再拿出来。
虽然沈原送来的贿赂少了些,但毕竟沈原和陛下是表亲,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偏袒他?
若是陛下不信沈原的奏折,到时候再拿出景守信的,若是陛下信了沈原的,那景守信这一份奏折也就不必拿出来了。
“另外……”
韩士继小心翼翼的说道:“景守信呈上来一份奏折,告唐公沈原欺君之罪。”
刘武一怔,随即暴怒道:“欺君,欺君,天下人人都欺君!”
他忽然想起郑玉的死,咆哮道:“除了断弦,你们没一个跟朕说实话的。”
“船破落水而死?”
“断弦那般的武艺怎么可能落水而死?”
“船是如何破的?又是如何落水的?”
“裴扬,韩士继,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有没有欺君!”
裴扬和韩士继吓得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叩首道:“陛下,臣实不敢欺君啊,有黄河两岸的官员奏折还在,渡口船夫的口供也在,臣不敢欺瞒陛下。”
最主要的是,燕宁寨那个叫沈宁的反贼很知道如何做人,他送来的厚礼也还在。
更何况,沈宁只是请他们两个帮忙,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而已。
这并不难,郑玉死讯他们便瞒了半年多,皇帝在雁门关根本就没记起郑玉来。
回到江都之后倒是想起了,裴扬只找了个黄河匪患各郡的奏折送不上来为借口,便搪塞了过去。
谁知到郑玉是和皇帝走岔了路,还是死了?
只是,他们两个却太小瞧了刘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