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北上的时候带着五千精骑，在草原上从东至西，又从西至东的杀了一个来回，屠灭的部族两只手肯定是数不过来的，再加上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一年之后，当初跟他来的骑兵还剩下三千二百多人，但是他却从草原上带回了足足五万匹战马。
雄阔海带着的精兵走了几个月才到塞北，回去的时候每个人最少要负责五匹马。
这对于中原人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莫说那些绿林道上的队伍，便是幽州大总管景守信看着沈宁带回来的那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马群，也几乎忍不住想硬留下一些。
若不是景慎之回幽州的时候也带回来不少良马，只怕大总管景守信真就能干出这件事来。
在幽州城南三里处那条宽阔平直的官道旁边，有一座看起来稍微有些破旧的送客亭。
这亭子也不知道建了多少年月，柱子上的漆皮已经脱落，看起来斑斑驳驳。
只是景大将军要在这里送客，所以一早就专门有人将亭子擦得干干净净，就连亭子上面的野草都拔了，石桌石凳更是擦的好像镜子面一样。
石桌上放着几样小菜，菜普通却精致，酒是足足在窖藏了二十年的陈年老酒，倒出来的时候浓稠的几乎能拉出来细丝，看上去泛着一股琥珀色的别样光泽。
沈宁见景守信的眼神总往马群那边瞄，叹了口气道：“我看我还是先走好了，虽然大将军这酒看起来诱人的很，我怕喝不起啊。”
“小气！小人！”
景守信恋恋不舍的从马群那边将视线收回来，白了沈宁一眼道：“我在这亭子里给你接风，难道还会跟你要酒钱？”
沈宁笑道：“你要我也不给。”
已经是兴业十二年的四月初，恰好在送客亭边上有一株野桃树。
正是秦绿花红的好时候，那一朵颜桃花开的绚丽漂亮，一根歪枝上挂着二三十朵开得正盛的桃花探进亭子里，沈宁伸手捏着枝头闻了闻花香。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景守信闻听，微微一怔后随即笑道：“你若是贫者，哪个还敢称富人？古往今来，我可没见过有谁如此大手笔，一口气从塞北劫了数万骏马回来的。”
沈宁轻笑道：“意境，这是意境。”
“有个屁的意境。”
景守信撇了撇嘴笑道：“怎么从草原上杀了数不尽的人回来，倒是惹了一身文人墨客的酸气。”
沈宁摆了摆手道：“粗人，大将军是个粗人。”
“我若真是粗人，早就下令将你这几万匹好马一股脑抢回幽州城里去，难道你有办法抢回去？”
沈宁懊恼道：“我就说，你请我喝这顿酒绝没有好事。”
他在石桌旁边坐下来，端起已经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很没风度的咂巴咂巴嘴说了句不错，然后端起酒壶也不往那漂亮的玉杯里倒。
而是直接对着自己的嘴巴里倒了进去，只见他喉结不断上下起伏，竟是一口气将一壶二十年的老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将酒壶放下，沈宁拿起筷子就吃，也不客气，不一会儿就将面前的两盘精致小菜吃了个精光。
“还说我粗俗？”
景守信瞪着他说道：“抢了我的酒，一滴不给我留，吃着我的菜，一口不给我剩，哪里有你这样的客人。”
“我怕一会儿赔的太多，先吃回来一点。要是被你讹去不少，我连酒菜都没吃喝尽兴，那岂不太冤枉了些。”
“果然无耻。”
景守信哈哈笑道：“哪个要讹你了？我怎么就没瞧见。”
沈宁风卷残云一样将酒也喝尽，菜也吃光，然后抹了抹嘴说道：“这下踏实多了，大将军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你这么多战马要带回东平郡大野泽去，别人不说，便是窦士城那关你未必就过得去吧？”
景守信微笑着说道。
“我就说！”
沈宁没好气的说道：“景大将军这酒，绝不是白喝的。”
“我可以派一万骑兵帮你将战马送回去。”
景守信微笑道。
“我是一匹马也不会给你的。”
沈宁认真的回答。
“只要你一个承诺。”
景守信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喜欢女人，真的。”
沈宁苦恼道：“你要我一个承诺干嘛？我又不会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你就不能认真点？”
景守信懊恼道。
沈宁笑了笑道：“窦士城若北上攻幽州，我从后面打他。他若是南下攻齐鲁，你就从后面打他。”
“总之，咱们两个打他，不管他是敢往北打坏主意，还是往南打坏主意，咱们两个都往死里打他，这个承诺够不够？”
沈宁之所以没有绕着幽州走，担心的就是河北窦士城。
毕竟五万匹草原良马的诱惑力太大了些，建立一支数万人的骑兵，这对于任何一个绿林道上的豪杰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为了这五万匹马，莫说和燕宁寨交恶，就算是拼个你死我活也值得。
河北河南多平原，谁的骑兵多谁说话底气就足，这一点毋庸置疑。
南船北马，要想在大周北方叱咤风云，手下有一支数万人的骑兵绝对可以横行无忌，想想在岱山下，沈宁五千精骑就能把李薄欺负的欲哭无泪。
所以他宁愿被景守信黑一些好处去，也不愿便宜了窦士城。
当他听到景守信只要一个承诺的时候顿时松了一口气，承诺这种东西，值钱的时候给五万匹马都不换。
不值钱的时候，一个铜钱可以买来一牛车。
当然，沈宁给景守信的承诺是郑重认真的，绝不是随口敷衍。
河北窦士城短短几个月内就恢复了实力，拥兵十几万，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这个人极有能力，高鸡泊被刘义臣攻破，高士达被杀，十万喽啰做猢狲散。
他只带着百余人逃走，只这百十天的功夫非但尽复失地，而且还设计杀了守护着清河郡的名将杨善会。
六郡讨捕大使刘义臣又被刘武调回朝廷任兵部尚书，河北界面上没人再能制约他，一时间风头之劲绿林道上无人能出其右。
他手下还有王伏宝，殷秋，石瓒，曹旦几个勇将，现在可以说得上兵精粮足。
就在前几日，窦士城自封长乐王，置百官，设郡县，俨然就是一个霸据一方的皇帝。
虽然涿郡通守左祤卫大将军钟天石率兵三万南下，却并没有与其死战，而是驻兵在窦士城的地盘北面百里处，看样子钟天石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南下。
其实钟天石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给景守信看，为的就是两个人能和平共处。
皇帝封了景守信为幽州大总管，又封了钟天石为涿郡通守，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沈宁和钟天石有些交情，再加上景守信的一万精骑，把战马都安安稳稳的带回去，也就变得不算什么难事。
涉及到了幽州景守信，窦士城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那一万幽州骑兵就是景守信的态度，窦士城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幽州和东平燕宁寨结盟，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南一北，如铁钳一样夹着他。
有那一万幽州精骑，窦士城断然是不敢贸然出手的。
他若出手，只在百里外的钟天石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就得罪了景守信，钟天石，沈宁三方势力，得不偿失。
沈宁在幽州精骑的护送下安全度过黄河，进入济北郡地面。济北郡的济世郎李薄此时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他。
如今的济世郎落魄的让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麾下兵力不足万人，龟缩在济北郡根本不敢轻易外出。
沈宁没兴趣抢了他的济北郡，他已经天天念阿弥陀佛了。
渡过黄河之后，沈宁没有回郓城，而是让雄阔海带着一半战马回大野泽去，他则带着三千骑兵护着一半战马直接奔赴历城。
黄河以南，东平郡，齐郡，鲁郡这三地尽归燕宁寨所有，沿途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今燕宁寨的名声早就传扬了出去，哪个还敢轻易上门来挑衅。
一路上乏善可陈，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齐郡历城。
到了齐郡历城之后，让沈宁震惊的是，杨继聚已经死了小半年，历城大街上穿孝的人依然比比皆是！
一个人，对于一个地方做出多大的贡献，才会让此地的百姓如此深爱敬仰？
得到了沈宁要来的消息，徐一舟领着刘进达，和胜，才进演武院就被徐一舟要出来的伍招，还有半年前投进燕宁寨的秦勇等人早早的等在历城北门外。
知道燕宁寨的将军要来，更是有不少百姓自发的涌上街头来。
徐一舟等人宣传之后，齐郡百姓都知道，是杨继聚老将军临行之际，将齐郡托付给燕宁寨的。
如今这个杨继聚老将军选中的齐郡新的守护者来了，大家都迫切的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沈宁在到历城之前特意换了一身衣服，一身白衣。
他到了城门前，徐一舟等人上前行礼。
沈宁从大黑马上跳下来，抱拳。
“老将军的头颅是否要回来了？”
沈宁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徐一舟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虽然代表咱们燕宁寨给云清寨写了一封亲笔信，但想来云清寨里的人恨我入骨，自然不会理会。”
“我派人打探清楚，杨老将军的头颅就挂在云清寨的城墙，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齐郡乡绅凑钱铸了一个金首，与老将军的尸体合葬。”
“只是头颅一日要不回来，一日都是齐郡百姓的心头隐痛。”
沈宁点了点头道：“既然我回来了，那杨老将军的头颅，便由我去要回来，要不会来，就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