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鸿冷笑着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去听那狗屁课的，其实，我只是陪同。”
殷鸿从高台上，慢慢走了下来，“有的人生出来就命好，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一切，而我，自出生起就是个陪衬，就为了陪着那个呆子。”
说到呆子时，他眼里充满憎恶。
“可是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呀，我怎么可能甘心呢，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但，我会一样一样自己得到。长灵确实是个好地方，我本以为，在这里就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我积极，努力，就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呢，那个老头，眼睛里就只有你，我努力的一切他都看不到。”
“我就想啊，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所以我就靠近你，可是你呢……”
他看着谢浅，笑容逐渐狰狞，“你区区断袖，竟然丝毫不知羞耻，可尽管如此，那些高门子弟却还愿意与你做朋友。可你呢，连看我一眼都带着不屑。”
“你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一天你被我踩在脚下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想，当时哪怕你装一装样子也好，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殷鸿说到这，开始哈哈大笑。
“本来我还以为，要很久很久才可以看到，可是万万没想到啊，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你竟然不是那个蠢物，而是个魔物，所以呢，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你一定没想到吧，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感到恐惧不安的，就是我这个曾经你们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眼睛的废物。”
就像一场战役，而他就是最后的胜者。
殷鸿以胜利的姿态，志得意满地“俯视”着，他这个败者，“这种感觉如何啊？”
谢浅很震惊，其一是他的遭遇。
或许他确实是不幸的，而谢浅是幸运的。
自幼便没有双亲，但他却从来没有过这些感受。
但，无论什么，都不该伤害不相干的人！
其二是，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凭你！”
谢浅声音冰冷，但心里却已经如同擂鼓。
“不用试探了，”殷鸿诡异地笑了起来，“你猜的不错，我是有个帮手。之前那些杰作，确实都是他的功劳。那又如何，我们相互帮助，只要达到目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谢浅一直处在紧张中，听他一说才发现，殷鸿身上确实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神魂。
看来，暂时寄居在他体内。
一个活人身上寄居着别人的神魂，时间久了，那神魂就会慢慢吞噬掉他的意识，直到将身体占为己有。
代价极大，所以从没人这样做。
显然，殷鸿并不介意，甚至那神魂似乎也并没有这样的举动。
谢浅忽然想到空明山的那些尸体，殷鸿确实在练就尸人，但是——也确实在为这缕神魂寻找合适的载体。
他终于明白，为何看到那些尸体的骨相时，会有一种相似的错觉。
谢浅的心一阵阵下沉，一种可怕的无力感充斥在胸中。
“你竟然藏在这儿！”
“你终于认出我了。”
殷鸿没有张口，但，一道声音却响了起来。听到声音，谢浅踉跄了两步，嗓音微哑地说：“颜改到底在哪儿！？”
谢浅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这是他自生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兴许就是这细微的动作，让殷鸿终于满意了，他张了张口，笑着说：“既然如此着急，告诉你也无妨。”
谢浅一震，“你把他怎么样了！？”
殷鸿状若惊讶地“哦”了一声，“不过请他来做客，他却一点不知礼数，所以我呢，就带你管教了一下。”
“你－把－他－到底－怎样了！”
谢浅脑中轰的一声仿如有什么炸开了，也不管对方身体里到底拥有什么力量，浮生倏然刺了出去。
殷鸿没有躲。
谢浅剑尖抵在殷鸿的脖颈，一字一顿地逼视着他。
殷鸿还在笑，有恃无恐地笑。
一下一下刺激着谢浅的神经。
谢浅的视线有些模糊，耳后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了，谢浅强忍住即将要被吞噬的意识，摇了摇头。
恍惚间，似乎看到殷鸿拍了拍手。
接着，大殿左侧传出细微的脚步声，谢浅立即转头。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拢，光影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终于汇聚成了那道谢浅急切想要找到的身影。
“颜改……”谢浅低低叫了一声。
颜改被两人架着膀子，缓慢地向他移动着，低垂着头，头发散乱看不到神情。
耳边有声音不断地在说着什么，谢浅什么也没听清。
只一声声念着颜改的名字。
“颜改……颜改……”
谢浅扑到颜改身上的时候，感觉到一片冰凉。
谢浅每触碰到他的身体，就感觉一片湿凉，他还记得颜改之前穿的是一件白色衣服，现在似乎换了一件鲜红的。
这不是他喜欢的颜色。
谢浅想给他脱下来，换上自己的，但怎么也拽不下来，一片衣角也拽不下来。
摸到他手时，谢浅发现颜改的手心有字。
是一个没写完的字。
谢浅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觉胸中就像有什么堵着一般，憋得他快喘不出气时，一口腥甜的东西吐了出来。
他曾对那个傻子说过：打不过就要跑，跑不掉了，也要记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话，他只说过一次。
很多时候，谢浅的话都只说一次，颜改却都记得很清楚，唯有一件，他总是记不住。
谢浅总说让他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就这一句，他从没听过……
颜改掌中的，就是那个“命”字。
一滴水滴在颜改掌心，模糊了字迹，谢浅一下下地给他擦掉了。
这样的字记得有何用！
谢浅触摸着他的脸，颜改好像在对他笑，唇角微微勾着，
就像在对他说：他拼尽全力送自己上了路，他记得他的话，他一直都很开心……
谢浅将颜改的尸身轻轻放到一旁，缓慢地起身，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你养的狗倒是忠诚，我本想让他再见你一面的，没想到自己先死了，不过……”殷鸿说：“我告诉他，你一会儿就去陪……”
殷鸿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呼啸而来的剑气拦住了。
“见一面……”谢浅冷笑，“你是想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有时候，这么聪明反而不好。”
“好与不好，你说了不算，你是继续活着还是去死，你也说了不算。”
谢浅说完，面上就像结冰了一般，骤然冷了下去。
人剑合一，朝那个殷鸿劈去。
殷鸿被谢浅的剑气震得后退几步，面上毫无惧色，却面脸挂着兴奋，“说起来，还没有与你正式打过呢。”
谢浅一言不发。
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
一人一剑没有章法，没有绝招，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再度一剑一剑朝殷鸿劈去。
殷鸿比他想象得要强，明明修为尚在空境，实力却与谢浅全盛时期一样。就像夜夙一样，明明修为不足，但发挥出的力量却是无妄境。
夜夙……
想到这，谢浅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歉然。
那个东西，直到此时都还没动静。
对于战胜，他并无把握。
他甚至在想，如果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夜夙能来将他的命收走就好了。
但怎么可能呢，夜夙不会来的……
在他拼尽全力，将殷鸿打落的瞬间，“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都成这副样子了，还是这么强，不过其实你应该感谢人家，若不是他……”‘殷鸿’笑吟吟地指着自己，“死在你面前的可不止一个人哦。”
“你敢！”
谢浅身上，脸上，甚至嘴角，都已经染上了血。
此时剑支在地上，周身冰寒。
双目猩红，利剑一般，凝视着眼前。
“我敢不敢，你都看不到了。”
他阴恻恻一笑，出手时，实力比“殷鸿”高了数倍，谢浅被掀翻在地，瞬间吐了几口鲜血。
“是吗，”谢浅半跪在地，形容凄惨，脸上却在笑，“世事无常，看到看不到，你说了不算。”
说完，他眼底一片视死如归。
毫不犹豫再度将神魂抽离。
但，他心底却很清楚，就算如此，也毫无胜算。
果然，那一击遮天蔽日的力量发出去后，对面的人并没有像灰尘一样散去。他甚至都不知“那个人”是如何躲过的，眼前就已经模糊一片。
耳后的刺痛也随之而来。
就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疯狂地在他身体里游走。
痛地谢浅即将溃散的神志，又恢复了一丝。
他感觉自己一次次腾空而起，然后身体就一阵疼痛，又有时，他感觉身体好像有无数个洞，洞中不断有东西流出来。
就像下雨一样。
在他全身四溢流淌。
到最后的时候，谢浅觉得他好像只有脑子还可以极慢地动着。
他想要他们死！
但，显然不能了。
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化作厉鬼。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让他们给颜改陪葬！
谢浅模模糊糊想着的时候，他们似乎以为他已经死了，开始对着他的“尸体”做最后的总结。
“还是那副德行，对所有人都这般，唯有对他……”
“把他扔到弑神谷去吧，那个挂城门上。”
谢浅很想起来护住颜改的尸体。
他不能活着的时候护不住他，死后还让他……
但他忘了，此时，他也是一具“尸体”了，什么都护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