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人把八口箱子一一打开,连同那些积了厚厚灰尘的麻袋也一一解开,令人大失所望的是,里面除了破旧的衣物,日常用品,造房子用的木头和工具外,什么也没有。唯一称得上特殊的东西,只有一沓画作。这些画放在其中一口箱子里,画的内容只有两种,一种是山水画,另一种是一个女人的画像。这些画像大约有三十多张,画的是同一个女人,落款都是钟建航。而山水画就很多了,多到唐御风都懒得数。单从这些画作来看,钟建航似乎擅长画人,但不擅长山水。因为这些山水画笔法粗糙,用色也不讲究,内容几乎都大同小异。
“这是我娘。”钟月瑶看着画中的女人道。刚才一直翻箱倒柜,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地窖里到处都是灰尘,钟月瑶的手脏兮兮的,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在自己的脑门上留下了两个黑指印。唐御风见了,忍着没笑出来,突然觉得她竟然也有几分可爱。
“娘去世的早,每当爹特别想念她的时候,都会给她画一幅画像。”
唐御风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这些画像,画中人面容柔美,神态温婉,的确是位美人。钟月瑶的眉眼与她有些相似,但却多了几分直率和叛逆。
“你和你母亲长得挺像的。”唐御风道。
钟月瑶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道:“可我已经记不清她真实的样子了,哪怕看着这些画也记不起来了。”她站在一地的杂物中间,呆了半晌,道,“我们会不会找错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收藏秘密的地方。而且开启这个地窖的机关如此明显,薛无言一定早就发现了,就算这里真的藏了什么,也被他取走了吧。”
“但薛无言已经死了,而且他直到死都还在山庄附近搜查,由此可见他并没有破解钟前辈的秘密。”唐御风说出这番话后又想到了沈悠,她恐怕也是同样,否则就不会一直留在千机山庄了。
“可这里除了我娘的画像和一堆莫名其妙的山水画外,就只有这些破烂了!我可看不出这些破铜烂铁有什么秘密,难道还是前朝古董不成!”
“你先别着急。”此时,唐御风的目光还在钟建航的画作上,尤其是那些山水画,一个人翻来覆去画同样的东西多达数十张必定是有理由的。是为了反复练习提高技法,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令尊喜欢画山水?”唐御风问道。
钟月瑶走过来,从唐御风手里拿走几幅随意翻看着:“我只知道他喜欢给我娘画像,但是画山水我还是头一次见。啧啧,画的也不怎么样嘛,还画了这么多。”
于是两人把这约莫七八十张拙劣的山水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是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钟月瑶沮丧极了,看样子是想放弃了。唐御风也觉得再在这里熬下去不会有什么收获,可心里就是有些不甘。钟建航在自己卧房的地下造了个地窖用来收藏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杂物,这没有道理啊,怎么想都想不通,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者只是单纯的用来怀旧?
这时候,一幅画从众多的画作中露出了一个角,那角上写着几个字。唐御风把那幅画抽出来,发现是一幅钟夫人的画像。画中,钟夫人坐在一棵大树下,正向远方眺望,画的右下角有四行题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唐御风轻声念出这首诗,道,“这是李白的《清平调》。”
钟月瑶道:“小时候有一次我听到爹在吟这首《清平调》,就好奇问他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爹说他最喜欢这首诗,我的名字也是取自这首诗的最后一句,他还说……”钟月瑶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一样。
“他还说什么?”
钟月瑶转过头来看着唐御风,一双眼眸晶晶发亮:“他说,以后若是有解不开的疑惑就问问我的母亲。”
“可你的母亲不是已经……”
“是啊,所以我当时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是酒后的胡话。现在想想,爹当时的样子很奇怪,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却又不能告诉我……”钟月瑶似恍然大悟一般,问道,“这些画像里有多少张题了诗?”
唐御风快速翻了翻:“这有这一张。”他指着钟夫人背后那棵大树,道,“你可知这棵树在什么地方?”
钟月瑶看了半晌,道:“我知道是哪儿了!”说罢她又从地上捡了两把铲子,“带上这个,一会儿或许用得上。”
屋外还是黑漆漆的,漫漫长夜还未结束。钟月瑶领着唐御风从后门出庄,一路上了后山。此时山上已是大雾弥漫,乳白色的雾气把周围的一切揉成一片混沌。钟月瑶似乎很熟悉路,走得飞快,而唐御风却感觉像是穿行在一条不断变化的隧道中。两人疾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前方出现了一棵高大的白扦云杉。因为雾太浓,树的顶端像是插入云中,因此看不出这树究竟有多高,唐御风只能从粗壮的树干估计出这棵树当是这附近一片树木中最高大的一棵,难怪钟月瑶这么快就能找到。
“应该就是这里了。”钟月瑶把铁铲的一端拄在地上。
“你确定钟前辈会把什么东西埋在这棵树下?”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钟月瑶道,“希望爹娘在天之灵能给我些指引吧。”
于是两人便开始你一铲我一铲地在树下开挖,钟建航藏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他们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唐御风一边挖着一边心想,这是不是在做无用功?可事已至此,也不能半途放弃,尤其是看钟月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唐御风也不想轻言放弃。
突然,唐御风感觉自己手里的铲子似乎磕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咚”地一声轻响。钟月瑶听见了急忙跑过来,两人把上面的泥土拂开,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露了出来。钟月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多日的追查终于有了回报,这怎能不令她狂喜。
钟月瑶把木匣从土里刨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叠起来的纸。她将纸展开,那纸上画着的是一副山水图,模样与钟建航在地窖里所留的山水图极为相似,但又有一些差别。最关键的是,这幅图竟然只有一半,所有线条在右侧边缘戛然而止,好像这幅图是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
看到这幅图的时候,唐御风终于明白了为何钟建航会在地窖里留了那么多幅内容相似的山水画,原来那个地窖只是一个障眼法,那些山水画是他用来迷惑他人的迷魂阵,而这幅残缺的应该就是钟建航真正的“秘密”了。难怪薛无言和沈悠在山庄搜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在七八十张假画里寻找真画自然是不可能找到的。
“就是这个东西害我爹送了性命吗?”钟月瑶的眼睛红了,捏着画的手指微微发抖,好像是准备将画撕的粉碎一样。
唐御风看出钟月瑶情绪激动,很有可能已经到了不能自制的边缘,于是便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这副图上画的应该是某个地方吧。”
钟月瑶带着一种愤恨的眼神看向这幅残图,可山水画不就是那样,画着山,画着水,画着石头,画着树,况且还是残缺的,怎么可能知道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时候,雾已经淡了,天空泛青,唐御风突然发现钟月瑶的眼角还留有未干的泪痕。钟月瑶转过身去,把残图叠起来收好,再转过脸的时候,泪痕已经消失不见了:“天亮了,你该回山庄去了,不然会引人怀疑。这图我先收着,白天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琢磨琢磨。”
唐御风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钟月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唐御风走出几步,想起钟月瑶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哭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些天展现出的那些棱角,大概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吧。唐御风站住了,想安慰几句,可回过头去看到钟月瑶背对自己默然站在树下,那些安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句也说不出口。最终,他也只是叹息一声,默默从后门回了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