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情桃辠 第六章
书名:泤画·罛妆卷 作者:千穗寒梅 本章字数:4705字 发布时间:2023-04-25


第六章 双鬟


堂中诸位,隔放的明烛突兀地、整齐划一地摇荡了下,险些断灭。


疯沚漠抚着面颊,淡淡地看向了江廉,那双眸平寂,冷漠的神情中蕴着分江廉看不懂的哀伤,“江公子,疗伤济患,可需得宁心韵气……且尔观世人辩善恶,却又道不清善恶,奈何这人与非人的心念本就难测,所面对的良坏也并非就是其心所现,稚真浑噩止于表相,公子……会轻松些……”


“啊?“江廉听得云中雾里,恍恍惚惚方从多番的惊吓中回过了神来,“疯娘子,此话何意啊?在下不明白……”

疯沚漠却并不予茫然的小商人解惑,背过了身去,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了铜盆药罐,轻咳了声道:“括苍寥落,想来许是山中无趣,桃妹想寻公子一道于山中赏景观色……”


“这……娘子莫开玩笑啊……”


“是与不是,江公子意欲如何呢?去歇息,还是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江廉忽然就犹豫了,“桃妹……不会吃了在下吗?对了,它……为何会在这?莫不是伤了?可妖……也会生病的嘛?”


只话才出口,江廉便有些后悔,那片飘摇着半截身体的纸妖,可不就是伤了吗……


“咒念反噬,她现在可无力伤你,且公子安心,桃妹很喜欢公子你,又岂会舍得伤你呢……”水汽氤氲,模糊了疯沚漠清艳的娇颜,随见她素手取来一色的捣手铜臼,浸入那神奇的依旧沸热的滚水盆中烫洗。


江廉惊奇地看着女子泡在沸水中却仍旧莹润纤长的珠白玉手,下意识地问道: “咒念反噬?什么是咒念反噬啊?”


疯沚漠却是不答,只侧回头来认真地问江廉,“公子可想好了?”


“在下……还是去看看桃妹吧,早些问个明白,烦请娘子带路。”


失了盘缠身无分文的焦虑,深更夜半无处可依的悲凉,峰回路转寻到病根的欢喜,以及……对这妖影谍绰、诡异神秘地方的恐惧……


万千忧苦欢痛纠缠,江廉糊作一团的心也跳得飞快……他不由地叹息,这般,又让他何以安眠呢……牵强地下了决定,江廉莫名就释然了,人之生途本多坎坷,他十分感激唯有一面之缘的疯沚漠愿救他于牢灾水火,或许,此间于自己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疯沚漠勾起了唇角,引着江廉上了二楼。


前方的楼梯深暗,仿若沉渊的巨口,正将他二人吞噬,而四周过于静谧的后果,就是两人被放大的脚步声,混杂着砰促的心跳,江廉甚至惊恐的以为身后还有一人,然回头望去,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到了二楼,旦见壁灯幽晃,狭长的木质走廊望不见尽头。


江廉定睛一看,倏地冷汗直冒,从外界望去,小楼并没有这般的宽长啊?


然而不及江廉多想,二人已至桃妹所在的房间外,疯沚漠自己却不进去,江廉哆嗦着几次挽留,疯沚漠只浅叹着表以无力,其他房舍中,原来还有她未诊的病患。


可让自己一名男子进去于礼不合,江廉觉得不妥,疯沚漠却言桃妹并不介意,还叮嘱他问完便早些回去休息。


房间之中,一扇翻倒的铜镜台旁,卷撒着碎黄镜片、细枝绿叶的水花邂了一地。


瞳眸大睁,江廉盯着一屋子狼藉乱桶,还在奇怪,怎么不见那桃树妖怪,下一刻,有闷声瓮气的虚软女声无力地传了来。


“萌生…………”


“谁?是谁在言?可是……桃姑娘啊?”江廉颤着声询问,然而屋中一片的静谧,再无人回应。


江廉抬袖蹭去了额汗,害怕地东张四顾,他小心翼翼踮脚瞧过了妆台,扶起了香桶,终于在墙末阴暗处,一方沾裹了泥巴水链的榻席边,发现了一名女子。


诶?这位姑娘是谁啊?


污衣垢面,双环髻松散,一身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张大了嘴又闭合,来来回回如离岸濒厥前又得以入水的鱼,贪婪而又无声地吸着风吐气。


江廉不由地再一次环顾,小舍凌乱,除了面前瘫竭急喘的女子和呆站惊愕的自己外,哪里还有其他的活物呢……


江廉心下惊异,疯沚漠不是说桃妹在此?那么这女子又是谁?树呢……


他不知这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本就觉得进来有失礼数的江廉此刻更加地进退两难,手足无措。


“敢问姑娘可曾看到一颗树吗……这,姑娘……你怎么了……可需在下……将疯娘子寻来啊?”


妆花的娇容泥团干结,女子挣扎着掀了眼皮,哑着声道:“萌生……你怎么来啦,咳……不用去找疯大人……大人……已帮桃妹化解了咒术……”


咒术……江廉突然打断了女子,骇然道:“咒术?咒念……反噬吗?原来姑娘……就是桃妹啊?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姑娘为何要每隔几日将在下掳去山中树下啊?”


瘫软若泥,正缩堕于墙角中的桃妹闻言,绵乏无力地叹了口气,“唉……于吾类非人而言不过短短几月……可对萌生来说许是时日太长,我害怕萌生会忘了要送我来明州一事……”


“啊……”江廉一阵地迷糊,“因何……在下要送姑娘来明州啊……”


“因为她就是这般交托我的呀……”桃妹忽地抱住头哀作一团,半虚喘边呜咽着哭道:“她离去前曾言等我来了明州,她便带我去饮酒茶桂酿,逛灯街船巷的……可她却不见了,弃我于市井间,周围可全是人……”


“什么?这……姑娘所言在下不甚明白啊……她,又是谁啊……姑娘莫哭了……”


而携此同时,本该于其他房舍中医治病患的疯沚漠却正自后院缓步踱来,于空荡的大堂中端坐。


“子休,颠连巷从前便是这般吗……”


漆暗的瞳孔包隐着破碎的空洞,疯沚漠遮敛回眸底深积的疲惫,捏了捏不知何时歪在几案边蔫角耷膀的灰蛾,沉闷而又茫然地自言自语道。


呼呼大睡的灰蛾第二次被吵醒了,它伸展了下翅膀也不怨恼,莫地口吐人语道:“是也……非也……”


“唉……那么,我若对小商人的因果有所干预,可会遭临反噬吗?”


“不知,不知,道来亦是怪哉,老夫且自醒后,所梦诡乱,除了他,再未曾见尔的过往前路呀……”


“那么,子休言他是下一任药农……可之前子休你告诉我上一任药农会来……如此,这小商人究竟是上一位还是新一任药农呢……”


“梦之所见,确为此人……”


疯沚漠笑了笑,意味不明地扫过一排排药柜,冷淡地道: “扔下破布医舍让我善管,可这道店未开……眼下居然连下一任新主也来了,却又是个奇奇怪怪、不懂医理的商人……”


“小商人哪里奇怪?”灰蛾动着双翅,疑惑了。


“不知……”疯沚漠怔忡,恍连她自己也匪然不明般失神道:“就觉得此人行为怪怵,本不该如此般……”


灰蛾扑腾着安慰,“匆思莫念了,他的缘法,何该他自己决商,随遇而安,逍遥自在些,岂不乐哉……”


“是啊……呵……”疯沚漠喟然长叹,既而冷嘲,“子休说的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还去管这小商人作甚……”


深更夜凉,被无端吵醒两回的灰蛾也不睡了,绕着灯烛,同疯沚漠分享起了它今夜梦到的趣事。


洛阳一官吏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幺儿,呕心抽肠哭厥在小妾怀中,翌日,却痛醒于书房,满面的抓痕血沫,小妾也不见了………


书生远途求学,落脚的客栈夜半竟突遇劫客命案,迟迟未等来衙役问训的书生耐不住恐惧好奇下楼窥望,那正瞪着眼头破血流仰躺在地上的……书生惊骇了,这人怎么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


结团的一伙痞赖猪妖趁钱塘那只饕餮外出,偷吃了那饕餮食肆里珍放的一瓮神仙肉呐……


……


药香环壁,诡异四溢,楼下的女子听得莞尔,飞蛾也讲得自在。


而仍踱于楼上愁容满面的小商人,此刻才打舌竭劝,安抚住了泪流满面的女妖怪。


“她是丫鬟……诶啊……萌生快坐……来坐下,坐呐……我这脖子都要折啦!”


江廉古怪地悄瞄眼仆衣双髻,一身丫鬟扮相、精神愈加萎颓的桃妹,他本是想问,你这妖魅,莫不是抓了哪家何院的小丫鬟吞入腹中,既而化作丫鬟模样,混游于世吧……


然话到嘴边,江廉不由忆起传诉画本中妖怪的狠怖,加之可悄无声息抓走自己的诡术妖力,江廉只得住了口,依言跷稳伤手,结了腿盘坐,心事重重地完全忘记了疯沚漠门前的叮嘱,听起了对面妖怪断断续续的诉说。


“她……是富府中家养长大的奴仆,好似因受人诬陷被主母痛责赶出了府,无处可依回了老家旧宅,不料却遭继母迫害,一碗迷汤入了青楼……唉,后来她终于逃了出来躲进了山中,人心诡恶,她被家人弃,早已心死绝生,终于在第二天暴雨时分一头撞在树上末了……”


“她……已经死了?”江廉愕然,“桃姑娘不是说她让你来明州寻她吗?“”


“萌生认真听我说啊,我可用树枝探了探,她已经没气,人都被我埋了……”


“什么……姑娘莫开玩笑,人既已死,她如何同你说话啊……”


“她虽身死,魂魄却未散,仍留于世呀……”


“是……鬼!”


抚着胸口连喘了几口气,并未察觉已经吓得脸色煞白的江廉,桃妹继续道。


原来,客岁三月小春幕,山水席林间,桃树孤独枯燥化形前的一日暴雨,正会精宁神认真修炼的桃妹忽闻“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重物似自山上滚落砸中了树干。


桃妹定睛瞧去,远处,雨树下,发丝断散,湿衣裸足,竟卧着名瘦瘪女子。


桃树冷不丁吓掉了两片绿叶,望天指地实在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不言不动,雨淋酷晒着又过了七天,与往日里所见来返于山中闲游的人均是挽袖结伴不同的,并没有人如桃妹所期信的来寻这姑娘,嗅着满腔的腐恶烂臭,桃妹恍才了悟,原来,那已是一具尸体……


悲从中来,桃妹有些伤感,戳着发抖的枝干,终是拉拽推搡地将女尸埋入了土里。

翌日夜半,月色下的山林中突兀传来了道飘忽的女声,无端地盘旋。


“多谢……”


吓了一跳的桃妹斜方一瞥,怔见自己好心堆高的坟包旁,多了方人影。。


有些熟悉的湿衣乱发……桃妹还在思索怎么又有人深夜来此山中呢,跪坐的女人幽幽转身,露出了张骇人的血红腐面。


“诶?你怎么活了……”


桃树骇恐地抖飞了阵阵绿叶,愕颤地呼问道。


一个被主家赶走,遇继母算卖入了花楼的丫鬟,不堪受辱,伤人夺路,逃入了山腹……怨仇噬心,走不出心魔的丫鬟以头撞树,却因赴死的冲劲滚下了山的故事,由那血面女子娓娓道来。……


桃妹感动到落泪,然迫于尚未化形,无力帮助死去也不愿魂归地府的可怜丫鬟。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丫鬟魂魄也不离去,白日回土墓中沉睡,夜里便出来给桃妹讲它想听的人间事色……


渡淋天难,桃树喜迎化形后的一日,丫鬟带着精神满面的桃妹来到了一户宅院,从老仆和一位丫鬟于主家中认识名叫章璘的青年对话中知晓,冬节前夕,他们会去明州赴寿宴。


丫鬟告诉桃妹,她欲随这二人前去明州,桃妹也想同行,可念及自己时而化回原形尚不成气的化形之术,就丧气地萎靡下来。


直到,消失了几日,原以为已经离去的丫鬟又出现在了山中,她携着桃妹来到了一户人家,拉回拍窗窥望的桃妹,,只悄悄在窗缝间塞了封信,便带着桃妹离去了……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此人名江廉,明年深夏会来山中摘你那桃子,介时你便跟着他,来明州章府,我会去寻你……”


“好好!那我想去你说的灯市,喝酒酿……”

……


“啊?原来那信竟是你们写的?”江廉大吃一惊,冷汗道。


“是啊,丫鬟说,我心境过浮,化形并不稳固,为了我的安全,她便想出让你背了我来明州之法,呜,可眼下,她却将我丢在了街上……周围全是人,我害怕地不自觉就幻化回了原形,人流中突然多了颗树,周围人叽喳喧哗,还有人踩了我,后来……竟有个壮家伙直接夹起我就来了永安道,要不是疯大人,我可就险些被那壮家伙给砍了……”


“等等……”江廉忽然惊恐地捂住口,难言地欲哭无泪道:“在下来明州路上,吃了一颗桃子,那在下……岂不是吃了姑娘的肉啊!”


“唉,无事,桃子罢了,萌生吃了对萌生而言也是好事那……”


江廉仍是有些接受不了,艰难地道:“那在下食了姑娘血肉,可会对桃姑娘造成什么伤害吗?”


“无事,那些并非血肉,萌生莫担心……”

桃妹继续唉声叹气,半喘半歇地说起了她在章府这两日所见的人性冷暖,世俗险恶。


江廉不由感叹,原来妖也同人一般健谈呐。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昏昏欲睡的江廉顿觉一阵的天旋地转,腰腹拉坠着箍紧,待他不适地睁开了双眼,入目,是刺眼的晨光,和倒转的院落。


头怎么如此晕,这是哪家院落,荒凉便罢了,怎么还是倒过来的?


又晃了下身体,江廉忽然惊醒,抬头四顾,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正悬在树上。


“萌生不舒服吗?”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正是桃妹。


“放……放我下来,桃姑娘,我要吐了……”江廉挥舞着双手,哽咽着哀求道。


挂着团人影的桃树惊呼,不好意思地将小商人放下,“对不起啊萌生,见你困乏,我以为你同我一般爱晒太阳呢,就将你挂在我身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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