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府,兰陵坊,水巷里角胡记瓷器铺,是一座前铺后居的三进院,围墙高约一丈有余,表面上经营吉州窑出产的天目釉瓷,实际上则是职方司在都城内的秘密监牢,专门用作审办敌国探子,以防止朝中有人和敌国勾结,进行灭口或串供。
此时,一名虞侯化妆改扮掌柜正坐在交椅上,悠哉地扇着摇扇,军机卫扮成的跑堂伙计正在按部就班地忙碌着。
临近酉时,头戴软翅纱巾,一身锦衣素服,手拿折扇的姜焕臣走进胡记瓷器铺。
掌柜赶忙从交椅上弹起,躬身施礼道:“姜员外。”
姜焕臣点点头,见左右的宾客并无异常之人,便低声道:“去后院。”
掌柜引领着姜焕臣来到三道院,守卫在月亮门前的四名伙计立刻躬身施礼。
进了三道院,姜焕臣立刻恢复往日的威严,冷冷地问道:“撬开嘴了?”
掌柜的脸上露出一丝惧色:“大人,别看这和尚岁数不大,骨头可够硬的,鞭抽、棒打就是不开口,最后连烙铁都用上,还是什么都没说。”说到此处,他偷眼看了看面色阴冷的姜焕臣,低声道:“依卑职看...这小和尚并不知情。”
“呃?”姜焕臣停下脚步,冷声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下判断?”
掌柜吓得后者一哆嗦,不敢直视姜焕臣凌厉的目光,立刻跪倒在地:“卑职一时妄言,请大人恕罪。”
“起来吧。”
姜焕臣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上,迈步来到左厢房,守门的两名伙计躬身施礼后将大门打开。厢房内摆放着一张木床和一套茶桌茶凳,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家私。
掌柜躬身先行进入,伸手转动一下墙壁上的烛台,随着机关的响动,中间地面开裂一道缝隙,并缓缓向两侧扩散,直至洞口容得下两个人并排出入才停止。
“大人,请!”
姜焕臣沿着一直向下的台阶,在两边墙壁昏暗的烛火照射下,走进地下暗室。
牢房虽在地下,但两侧的鱼油灯将整个暗室照如白昼,全身戎装的军机卫来回走动巡视。碗口粗细的栅栏隔出十座监牢,身穿囚服犯人或倚墙而坐,或趴在地上。
一张张绝望的面孔,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早已麻木的犯人对活着离开此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事实亦是如此,说与不说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区别是,说了会死的痛快一点,免受许多折磨。
当然,这座暗室牢房自打五年前启用,至今还遇到挺过三天的犯人。
在牢房最里面的一间独立监房内,四周墙壁上点着油灯,各种刑具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出阵阵寒光,伤痕累累的净土寺和尚法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传来的微弱呼吸声,他与一具尸体无异。
“大人!”
监房外把守的军机卫躬身施礼后打开牢门。
姜焕臣迈步走进监房,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法华,见他毫无反应,冷哼了一声,便稳稳地坐在交椅上。
此时,额头冒着冷汗的掌柜亲自端着香茶送到监房,只等到姜焕臣端起琉璃盏浅浅地品尝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垂手站在一旁。
“来人,把他弄醒。”
一名军机卫提着一桶水浇到法华的脸上,冰冷的井水瞬间让小和尚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随后浑身上下的疼痛感占据主导,他喘着粗气哼哼了几声。
为防止意外,军机卫上前拉起法华,把他绑到监房中间的柱子上。
“小和尚,咱们又见面了。”
法华慢慢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姜焕臣,早已干枯开裂的嘴唇并未张启,转而又把头低下。
姜焕臣并没因此恼怒,反而心平气和道:“靖安三司中的皇城司、巡检司各有一处牢房,唯独职方司有一明一暗两处牢房,此处便是世人所不知的暗处牢房,一旦进到这里,就如同踏进阴曹地府,而我...”
说到此处,他腾身而起,用傲视一切的目光看着法华,厉声道:“就是地府的判官。在这里,没有生,只有死。”说完,又坐回到交椅上,淡淡说道:“不过,我想为你破一次例。”
法华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姜焕臣,还是没说话。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僧人,应该在寺中诵经修行、供奉佛祖,而是不卷进红尘俗事中来。”
法华张开干裂的嘴唇,嗓音沙哑道:“至真大师在哪?”
由于法华是提前被军机卫带走的,所以他并不知道净土寺众僧已经被姜焕臣诛杀。
姜焕臣点点头:“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懂得尊师重道。好吧,我就实话告诉你,至真大师和你的师兄弟被囚禁在寺中。不过,明天朝廷就会下旨,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将永远固封在净土寺内。”
“方丈!”
法华声嘶力竭后,身体微微颤抖,红肿的眼眶中不断落下泪水。
姜焕臣故作一声叹息:“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实属无奈。现在能救至真方丈和寺内众僧的只有你了。只要你能如实回答问题,我会在皇上面前力保净土寺安然无恙。”
法华再次沉默,从他转动的眼珠中,老练的姜焕臣能看出来,他内心现在处于极度的矛盾中。
姜焕臣起身走到法华面前,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担心说出实情,至真方丈会怪罪你,而你又想搭救寺中的僧众。呃...这样吧,只要你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我会给你重新入籍造册,并保送你去都城内的华严寺继续修行。”
华严寺乃天下禅宗圣地,当今天子每年都会到寺中进香,全国各地寺庙的高僧纷纷来此聆听教诲,寺中名扬海内的德道高僧不下二十余位,能在此处修行,用俗家话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法华瞪着天真的双目看着姜焕臣,良久,他才开口:“你说的可是真的?”
姜焕臣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正色道:“本官乃是堂堂的兵部侍郎,朝廷的二品大员,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寺中救的那个年轻人正是南宫羽。”
法华终于开口了。
一名顶级的猎手准备多套捕猎方案,正欲享受捕猎过程的快感,结果猎物却自己撞死在猎手的身边,这让猎手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姜焕臣冲着掌柜点点头,转身走出监房。
没多久,两名伙计抬着一个麻袋走出暗室牢房,装进马车的木箱中,店铺伙计驾车直奔东郊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