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飞叶归来
书名:江湖如昨2唐门往事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8324字 发布时间:2021-02-06

华灯初上的曲廊,满身金银配饰的唐东山流光溢彩地走着。

他上半身叮叮当当,脚下一双木屐踢踢踏踏。

他走得繁华而畅快。

曲廊尽头,一间屋子像委屈的孩子夹在两座装潢气派的大楼之间。

这是某个老仆的祖居。

唐门宅邸往郊区扩充时,这屋子也在覆盖的范围内。

唐门不仅高价占了许多人的家宅田地,还将一家家的人丁都重金纳为仆役。

老仆的女儿乖巧机灵,渐受老祖宗的垂青,终于晋升为老祖宗最宠爱的贴身丫鬟。

之后唐门要拆掉这屋子,老仆坚决不肯,世代承袭下来的祖居,不能在他手里毁了。

即使唐门保证给他们家另择风水宝地修筑豪宅,也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当时唐门负责宅院拆建的唐二爷本就耐性不足,脾气不好,几次三番地利诱失败,就准备强行威逼。

可老祖宗已对他女儿视如己出,什么事都能开恩,便在关键时刻亲自过问,阻止了暴跳如雷的唐二爷,准他们家的祖居继续不伦不类地留着。

曾有远来贵客向老祖宗直言这屋子破坏了整个唐门宅院的格局,非常碍眼,早就应该拆掉。

而了解老祖宗脾气的人都知道,她许下过的承诺绝不会为任何缘由再更改,谁又敢违拗她?

前年老仆去世,两个儿子也移居别处,但这屋子的留存问题,早已无人关心。

这屋子在深宅大院的夹缝里若有若无地歪站着,似乎不必别人来拆散,也很快要支撑不住,被左右的两座大楼挤成碎片。

XXX

相比曲廊的初上华灯、熠耀生辉,这屋子只晦涩地透出些清清冷冷的烛光。

唐东山叮叮当当踢踢踏踏地来到门前,直截了当地抬脚猛力踹了过去。

本就单薄老朽的木门怎经得起他这一踹,乓地震颤着开了,泥灰木屑四溅飞扬。

阴暗狭窄的屋子里,几个人席地围坐,中央摆着一盏烛台,烛将燃尽,烛泪淋漓。

屋门的猛然踹开并未丝毫惊到他们,背朝屋门的人没有回头,面对屋门的人也没有抬头。

唐东山大踏步地进了屋子,粗声粗气地叫道:“你们几爷子真沉得住气,终于被老子逮着了也是无动于衷,最近不陪老子推牌九,闷声不响地窝在这里干啥?”

他们仍是毫无反应,只一齐静静地低垂着头,惨淡的烛光摇曳在他们身上显得格外阴森,仿佛他们已无人觉察地死了很久,已是徘徊人间茫无目标的幽灵。

唐东山的父亲正乃当初武林中尽人皆知的唐门脾气最暴的唐二爷,血脉遗传,致令他生来的脾气也绝不太好。

看见他们始终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立刻怒火攻心,猛冲过去抬脚踹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背上。

“平常老子待你们亲如兄弟,全因你们陪我赌得开心,咋现在有了点颜色就开染坊,真要不分主仆贵贱?敢在老子面前摆谱了?老子现在就好生实行一下家法!”

那个人被他踹得扑倒在地,姿态不变,仿佛其身体已非鲜活的血肉之躯,而是冰冷僵硬的石雕泥塑。

唐东山虽遗传了父亲的暴脾气,却也遗传了父亲的精明,很快觉出不对劲,再伸手去推旁边的两个人,都一样是石雕泥塑般倒地不起。

他再用手指探探他们的鼻息,果然死透了。

突然他头昏眼花,立足不稳,咽喉有些灼烧感。

所幸这番不适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恢复正常后,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盏烛台。

蜡烛已燃到尽头,火光越来越弱。

他惊疑不定地沉吟着:“是那兄弟俩回来了?”

他转身飞奔出门,飞奔过灯火辉煌的曲廊,中途崴了脚,恼怒地干脆脱下木屐扔到廊外的花园里。

他知道那兄弟俩现在一定会在哪儿。

他一定要赶紧找到那兄弟俩当场撕成碎片,给他的那些忠仆报仇雪恨。

他怒气上冲,急躁起来,偌大唐门没有谁能镇他得住,包括老祖宗。

何况老祖宗毕竟越来越老了,已近百岁仙龄,身心俱衰,处事力有不逮。

即使常闻他带着下人一起没日没夜地酗酒烂赌,自己又大腹便便,吊儿郎当,走到哪里都像个粗俗不堪的暴发户,严重败坏了唐门的传统家风,老祖宗也毫无办法对他加以惩训。

至于唐门的其他平辈长辈,也历来是各自为营,他虽顽劣,却从不伤及任何人的利益,只是个很难惹也无关痛痒的莽汉,所以谁都懒得耗费心力来多管他的闲事。

XXX

闭月楼,羞花阁,沉鱼湖,落雁谷。

这四个地方是武林中最著名的烟花胜地。

据说天下十之六七的绝色佳人都汇聚于这四个地方,剩下的十之三四全在京都皇宫。

闭月楼在东南海滨,羞花阁在西域雪原,沉鱼湖在关东丛林,落雁谷在蜀中相距唐门不远。

落雁谷的鸨母洛煌曾是唐门第十七代门主唐敬的正室妻子。

唐敬生性风 流,情债累累,老了众叛亲离,追悔莫及,尤其含愧于她,终是写下休书,夫妻缘尽。

她却仍难释怀,对唐敬怨恨愈深,便故意在唐门附近用唐敬补偿的大笔钱财创建了落雁谷,网罗了蜀中不少的风骚佳丽,很快就打响名头。

人们来此,一开始都是冲着她曾为唐敬的发妻,想看看这个奇女子是如何报复丈夫的。

落雁谷创建不久,唐门就传出了唐敬的死讯,据说真是被活活气死的。

唐敬死后至今已过五年,按照唐门世代秉承的规矩,前任门主死后,要过五年才可再选新任门主,具体原因无从查究。

明天不仅是老祖宗九十三岁寿诞,更是唐门遴选新任门主的佳期。

这一夜由此注定了会不平静,会有难以预测的波谲云诡。

五年,不算太长,不算太短,落雁谷与唐门之间的关系却已发生了很多改变。

唐敬去世的头两年,唐门对落雁谷是极其仇视的,曾周密设计过几次暗杀洛煌的行动。

但洛煌虽为女流,却非常聪明,很懂得笼络人心,攀权附贵,甚至连一些权倾朝野的朝廷重臣也暗中来落雁谷光顾过。

这一个个来历不小的客人帮洛煌顺利躲开了唐门实施的几次暗杀行动。

后来有的客人直接前往唐门,警告唐家不许再妨碍落雁谷的生意。

唐门虽是历史悠久的蜀中第一大族,但天底下有些势力还是他们永远惹不起的。

之后三年里,唐门逐渐对落雁谷没有了敌意,逐渐有唐门人胆大地跑去落雁谷寻 欢消遣,老祖宗知道了也从未严惩。

到现在连唐东游这样的唐门上层中枢级人物也时常来落雁谷逛逛。

洛煌今年五十 七岁,丝毫不显老态,仍是皮肤白嫩,容颜娇美,风韵犹存,甚至是柔顺的一头青丝里也连一根白发都找不出。

算起辈分来,她还该是唐东游的叔母,但唐东游每次进谷,她都非常主动热情地先来陪酒伺候,唐东游也不拘束拒绝。

唐东游最近几乎夜夜进谷,今晚虽极特殊,仍不例外。

今晚他不是单独进谷,而是带上了另一个气宇轩昂年纪却显然已不轻的男人,看样子比他还要大上两三岁。

洛煌照例是非常主动热情地先来陪酒伺候,在最大最漂亮的雅间里,在一张桌面嵌了光亮大理石的圆桌上,主动地斟满了两樽酒,热情地喂他们一饮而尽,才嫣然笑道:“东游,赶紧介绍这位贵客给我认识认识。”

唐东游惊诧道:“我还以为我这个兄弟早该是这里的熟客了。”

洛煌风情万种地注视着这个兄弟,也突然惊诧:“啊呀,好像确实有点面熟。”

这个兄弟摇头苦笑:“我倒是久仰落雁谷的大名,可惜总没合适的机会来见识一番,实在惭愧。”

洛煌柔声道:“这个兄弟气质不凡,我这里不过是凡夫俗子寻 欢作乐之地,你未曾涉足受染,实乃万幸,何须因此而自叹惭愧。”

这个兄弟顿时语塞,面红耳赤。

唐东游郑重道:“我这个兄弟确实比我正派多了,偏就遇上你没羞没臊,口无遮拦,瞧人家被你吓成了啥样,还不快好生地向人家赔罪。”

洛煌做了鸨母以后,最擅长的就是赔罪,唐东游的话音甫落,她又已斟满一樽酒,自己喝了,却不吞下,鼓囊囊地含在 嘴里,猝不及防地凑过去贴紧这个兄弟的嘴。

这个兄弟人高马大,很是健壮,终是英雄 难过 美 人 关,美人的一张嘴就足以把他整个人瞬间冻结又瞬间融化。

他先是瞬间僵直了身体,就像真的冻结成冰,再是瞬间绵软地瘫坐下去,就像真的冰消雪融。

他的嘴里咕噜地响着,喉结上下滑动。

半晌洛煌才与他四唇相离,大方地笑道:“这个兄弟看来不生我的气了,全喝了我的酒,就是全领了我的情,我现在高兴得心花怒放,忍不住要舞上一曲。”

唐东游拍手欢呼:“我也正在热切地怀念你那迷人的舞姿,想不到这么快就沾着我这个兄弟的光能再饱眼福。”

洛煌的一根玉笋似的手指轻轻戳向他鼻尖:“天底下只你这张嘴调皮。”

她那根手指戳过他鼻尖后又盈盈抬起,向屋角的几个乐伎示意奏曲。

曲声委婉,就像温柔的春风吹过嫩芽新生的草地,就像满怀幸福的母亲喂给自己婴孩新鲜甘甜的乳汁。

洛煌的舞姿就像春风的吹拂、草地嫩芽在风中的细微起伏,就像母亲乳汁在婴孩体内的流动扩散。

曲声忽而激越,就像海洋的潮汐卷碎了旭日与夕阳,就像奔驰的骏马踏碎了广阔原野的历史。

洛煌的舞姿就像潮汐的澎湃、旭日的生机、夕阳的倦意,就像骏马的夭矫、原野的豁达、历史的浑厚。

曲声忽而低压,就像哀伤的记忆悠悠地迎面而来,就像盛开的花瓣缓缓地临风凋落。

洛煌的舞姿就像记忆起伏的线索,就像花瓣诗意的告别。

曲声忽而又狂,就像硝烟四起,战乱频仍,民不聊生。

在这一段,洛煌的舞姿静止,什么也不像了。

曲声经过这一段也彻底结束,洛煌再次舞动起来。

没有伴奏的舞姿,就像遗失在花前月下的情 人蜜语。

洛煌渐舞到桌前,舞到唐东游身边,舞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洛煌的舞姿轻柔优雅,那个男人面露羞涩。

洛煌清唱:“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

继续唱,终到尾声:“料到伊行,时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须知道,口这般病染,两处心头。”

那个男人尴尬转头。

洛煌停下舞姿,落在他怀里,哈哈大笑,绝不淑婉娇媚,每当她要说真心话时,都先这么笑几声:“老太婆我这辈子阅男人无数,可都是些无聊透顶虚情假意的家伙,像你这等还会脸红害羞的正人君子,原本我以为早已绝种了。”

唐东游知道,自己也在她所言的“无聊透顶虚情假意”之列,却不显现丝毫懊恼,只得意地叹道:“若非我硬拉着他来,他这正人君子怎肯移驾到这四海扬名的欢场中。”

洛煌笑着伸手捏捏他脸,笑道:“你的功劳,我几时不曾牢记?现在酒也喝了,舞也看了,废话也说了一大堆,该让我真的认识一下这位绝世君子了。”

唐东游正要介绍,洛煌阻止道:“让这位绝世君子自己来,如果人家不愿意认识我这黄脸又风尘的老太婆,我也不会强求,只会等你们走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房里哭上三天四夜。”

她说这些话,自己在人家怀里反而举止更加亲昵。

那个男人终于勉强笑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我姓陈名阅,阅人无数的阅。”

洛煌讶然:“阅人无数,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有共同点,你是和我一样阅男人无数,还是阅女人无数,抑或是阅男人女人都无数?”

陈阅木讷道:“我……”

唐东游道:“妈妈,你怎么老爱吓得人家语无伦次?”

他来落雁谷次数多了,也不见外地和这里的佳丽们一样直呼洛煌为妈妈。

洛煌抓起陈阅的右手打着她的左脸,自责道:“我这老太婆,越老越不像话,还希望陈阅陈君子多多海涵。”

陈阅仍是木讷:“你……不老,一点都不老,不用……”

洛煌不抓他的手来打自己的脸了,却不放开,紧紧地握着,媚笑道:“陈君子在何处高就,虽然客官们的私事,我们这些欢场的风尘女子不应该主动过问,但我十分好奇,像陈君子这样罕见的好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阅迟疑了半晌才笑道:“不用叫我陈君子,其实我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份,不过是京都神机营的一个小兵。”

洛煌曾接待过不少京都大官,对朝廷的一些事情了解颇深,明白神机营的机构非同小可,里面的人不论官职高低,都是经过严格选拔,而且个个都有不容小觑的背景。

她立刻从他怀里起身,又斟满一樽酒,恭谨地送过去:“原来是京都来的陈将军,老太婆我久居此地,见识浅薄,刚才轻佻得罪,陈将军干了这樽酒,算是不和我一般计较。”

唐东游冷笑,洛煌总有千奇百怪的花样让人看了饶具趣味。

陈阅接了那樽酒,爽快地仰脖子一口喝干:“好酒。”

洛煌道:“待会儿还有贵客临门,每天都搞得我应接不暇晕头转向,但我毕竟是越来越老了,心力衰竭,随时都可能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你们两位且容我失陪片刻,我叫比我年轻多了的姑娘来继续贴身伺候你们,讨你们欢心,我想你们也早盼望我这黄皮寡瘦的老太婆知趣地走开吧。”

唐东游笑道:“妈妈这样的皮肤这样的身材原来是黄皮寡瘦,那我真是少见多怪了,哈哈。”

洛煌翻白眼道:“在你面前我当然是黄皮寡瘦,你瞧你的手,比我及我所有女儿的手都要细嫩白皙,我怕我女儿们看了嫉妒,所以你每次来,基本都是我亲自招呼。”

不等唐东游接口,她故意板着脸道:“不许趁我不在就悄没声的溜走,待会儿回来我若看不见陈将军,以后你再进谷,你看有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唐东游笑道:“这就要你叫来的姑娘施展足够的本事来留下陈将军的人和心了。”

XXX

洛煌吩咐了两个平素最得唐东游喜爱的姑娘赶紧到雅间伺候,自己疾步向落雁谷最隐秘之处走去。

落雁谷确确实实是一个幽深的山谷,原本杂草丛生,野兽横行,荒无人烟。

现在却被洛煌开辟发展得喧嚣繁华。

现在谷内共有三座主要的楼院做欢场之用,另有五条颇具规模的街市,其间开的商号都是古玩字画丝绸钱庄首饰脂粉风味美食之类。

即便洛煌不靠那些秦楼楚馆接待那些挥金如土的恩客们,光是靠那些商号就足以日进斗金。

据说洛煌的财势已快超过唐门,跃居蜀中第一豪富。

而洛煌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自己到底已积累了多么庞大惊人的财富,她有六个得力助手专门帮她管理财务,这几年来可以说她亲自花出去的钱不足十文。

但她久居谷中,各种奢侈品一应俱全,也根本不需要再花钱购买别的。

何况再多的钱也填不满她离开唐敬之后内心深不见底的空虚。

她已经算是完美地报复了那个薄情寡义风 流成性的男人,逐渐哀痛于那个男人晚年的孤独凄惨。

甚至有时候她不禁想,自己这样报复他是不是过于残酷?

所以她现在很善待唐门来的人。

她觉得自己应该补偿唐门一些什么,应该试着对唐门赎罪。

所以她不仅善待来自唐门的人,还在秘密地设法帮某个十多年前被老祖宗逐出门墙的人顺利返回唐家。

那个人被驱逐的头十年,如泥牛入海,音讯杳无,老祖宗终于后悔,四处派人,千方百计地要找他回去,却终是毫无结果。

后几年,正是落雁谷创兴之期,那个人突然来到落雁谷见了洛煌,告诉洛煌一系列可怕的真相。

原来他十多年不肯现身,不肯回去,是因为唐门里有不少人不想他回去,他若跟着四处找他的那些人一起回去,不仅他必死,那些人也凶多吉少。

不想他回去的人们,迟早搞垮唐门,他们的目的不是在唐门内部争权夺势,而是与别的门派勾结,最终分裂唐门。

他已在这十多年里尽力收集了足够揭破他们丑恶嘴脸的证据。

为了挽救唐门,为了更好地赎罪,洛煌心甘情愿地接纳了他,将他严密地隐蔽起来,并通过自己这里的有利条件帮他收集最后的几点关键证据。

今晚,是注定成败的一晚。

最后的几点关键证据,洛煌也已收集到了。

山谷,地道,石室。

没有洛煌的亲自指引,谁都无法看出这条地道的存在,更不可能知道有这间石室的存在。

连那几个得力心腹,也从不知道。

修建这条地道和石室的人,都被暗中杀死灭口。

洛煌这辈子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除了杀死那些工匠。

洛煌清楚自己攀附了许多大人物并不是绝对的福气,总有一天福气会变成致命的毒气。

因为大人物们都喜欢来她这里密谈一件件不可告人的事,她这里遗落的秘密比恩客们付出的金钱更多。

所以她必须给自己找条后路。

她必须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秘密。

救命的秘密。

XXX

石室关上门后就是完全封闭的,空气滞闷郁热,使人感到如置身酷暑的枯井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还能呼吸,就不应该久待于此,但那人藏身室内,门总是关得严严实实。

他信任洛煌,坚信这里除了洛煌再无第二人找得着,可他毕竟小心谨慎地在武林中东躲西 藏了十多年,已经形成了习惯性的警惕。

他内心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时常错觉唐门派了神出鬼没的杀手终于找来致他死地。

唐门因暗器而威震江湖,门下子弟最擅长暗中行事,潜伏寻踪的本领甚至比朝廷培养的锦衣卫还厉害。

曾有几次他差点就在唐门杀手的暗器下送命,幸亏有些肝胆相照的密友相救脱难,他才勉强活到今天。

可惜那些密友都受他牵连,在这十多年里陆续死于非命,有的是被唐门杀手追到家中灭口,有的是掌门帮主,唐门杀手直接凶残地将他们的整个门派全灭,闹得轰动武林,却除了他,无人知道元凶是谁,也就都成了悬案,有的被押回唐门,拷问致死,尸首弃于荒野,再遭饿狼分食。

但唐门杀了他所有的密友,终于还是没查出他的踪迹,随着证据的逐渐收集充足,他也不必继续在巴蜀之外孤魂野鬼般地游荡躲藏,他返回了蜀中,来到了相距唐门很近很近的落雁谷,结识了洛煌。

美丽而精明的洛煌成了他能全心依靠的最后一个密友。

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在曲折空荡的地道里由远及近地回响,他振奋起来,先主动去将门打开。

洛煌这次来得比往次要急迫太多。

她的衣裳头发已汗湿了一大片。

她的喘气声比脚步声更响。

他立刻又提心吊胆,眼色警觉,早就明白这里不宜久留,即使明天是全面行动的日子,却让今晚显得愈加凶险。

她到了门前,手扶门框吁吁急喘了半晌才抬头望着他说:“飞叶,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你要相信我。”

他问得冷肃:“他们来了?已在你那里会面?”

洛煌点头,很兴奋地流露笑意:“神机营……这次应该是俩兄弟都来了,果不出你所料,俩兄弟都进了神机营。”

他沉凝片刻,皱眉道:“你不该急着回来告诉我,你不怕自己露馅儿?”

洛煌道:“我实在很兴奋,忍不住了。”

他思考着,冷冷道:“我想唐东山也快进谷了,俩兄弟这番不可能再放过那些仇人,他们定然已先去唐门报仇雪恨,毕竟这件事如果不尽快在老祖宗寿诞之前完成,会是非常严重的障碍。”

洛煌也若有所思:“唐东山这人其实不简单,别看他平常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但他毕竟是昔日唐二爷的独子,流着唐二爷的精明血液。”

他冷笑道:“唐二爷活着翻不起什么大浪,他的独子照样很容易就走到穷途末路,我唐飞叶隐忍了十几年,不止是在苦心收集揭破他们阴谋的证据,而且也在一步步更深入地了解他们。”

洛煌嫣然柔声道:“我喜欢你这份自信,现在我应该回那方去了。”

唐飞叶道:“尽量小心,今晚形势难测,他们都来你的落雁谷,又各怀鬼胎,一下子撞个正着,肯定不会平安相处的。”

洛煌正色道:“你应该也了解我的自信,不比你的自信差,不过你的好意提醒,我真诚地心领了,合作愉快。”

XXX

现在来正式认识一下这个神秘人物。

姓名:唐飞叶。

年龄:三十 七岁。

他属于唐东游唐东山这一辈,年龄比唐东游大八岁,比唐东山大十岁。

但他不是唐家的正支血脉,而是唐敬的远房侄子,也就是东游东山的堂哥。

有次唐敬去湖南办事,途中遇袭,二十多个精锐随从死伤过半,唐敬也受了重伤,被他的父亲及时搭救,才总算保住了性命。

唐敬感恩之下,知道他的父亲也姓唐,欣喜不已,便论起了亲戚,从此他时常随着父亲去蜀中唐门拜望唐敬及老祖宗。

后来唐二爷说自己查出,那次唐敬在湖南道上遇袭,全是他的父亲暗中策划,意在以恩人的身份结识唐敬,攀附唐家。

唐敬及老祖宗当然不肯轻信这种事,何况他的父亲于短短数年间帮唐家办妥了不少棘手之事,他的父亲对唐门的中兴而言功劳可比唐二爷这种血统纯正的子弟要大多了。

他的父亲最终也是死在为唐门力御强敌的路上。

他的父亲死时不过三十五岁,春秋正富,却为唐门而英年早逝了。

唐门感其重情重义,大办葬礼,老祖宗在其落棺盖土时险些悲痛欲绝地晕过去。

从此唐敬视唐飞叶为己出,十 五六岁就委以各种重任,引起三个兄弟的强烈不满。

唐敬共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三个兄弟。

一个姐姐出娘胎不久夭折,一个妹妹在二十岁时患上怪病怀胎而死,以平生最后一口气哀求家人善待自己的丈夫,不要因自己的惨死就怨责他,就赶他走。

那个妹婿本也身世凄苦,迫不得已才入赘唐门。

老祖宗在女儿死后,郑重地认那个妹婿为义子,再过一年还亲自为他选择新妻。

可惜他似乎生来克妻,两三年里老祖宗分别为他选择了四五个妻子,都是要么病死,要么红杏出墙,与人私奔。

渐渐的他也开始自暴自弃,成为唐家最出名的墙头草。

老祖宗也渐渐懒得管他续弦之事,他若过分,亦必严罚。

唐敬的三个兄弟相比两个姐妹来就命运平顺了许多。

唐敬排行老四,上有唐大姐,唐二爷,唐三姐,下有唐五爷,唐六爷,唐七妹。

唐六爷就是唐东游的父亲,妻子病逝后,悲郁难解竟撇下儿子,撇下家族,在峨眉仙峰寺剃度皈依,今已修行有功,成就一代高僧,入职寺院住持。

唐门遴选门主不看出生排行,而是一系列的公平博弈,唐二爷是唐敬主要的竞争对手,最终唐二爷只败了一点点就无缘门主之位了,心中极是不甘,对唐敬常怀怨恨,总觉得自己最终败的那一点点绝对是唐敬使诈,可他又怎么都找不到证据来揭破唐敬。

之后唐敬重用少年唐飞叶,他更怕那将严重影响到下一任门主的选拔。

他开始秘密地在唐门培养自己的党羽,其中最关键的一个伙伴正是唐七妹惨死遗下的那鳏夫:陆缘石。

这人虽没有一个方面争气,却心黑手狠,颇为阴险,要暗地里谋陷唐敬及唐飞叶,这人做伙伴比谁都更合适。

正是他们俩再加上傀儡似的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唐五爷,令老祖宗某天突然动怒,将唐飞叶像狗一样乱棍赶出了唐门。

这十多年来,唐飞叶过的日子确实像狗一样毫无尊严。

一个人一生中本该最宝贵的青春,都在狗一样的日子里荒废了。

幸好他虽荒废青春,没能体验到青春自由自在的快乐,却坚持不懈地在挽回自己尊严的路上争取着,从未怯弱,从未被那些人发现并彻底击倒,且已收获颇丰。

唐飞叶,男,今年三十 七岁,终于要回归唐门了,尽管十多年过去,陷害他的罪魁祸首唐二爷已死,但唐二爷的儿子还在,陆缘石也还在。

何况他这次回归,重点不是报复,而是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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