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城,“西岭雪”客馆。
这“西岭雪”说是客馆,其实由私人园林改造而成,共有六间客房,一间客房就是一所院落,仅对特殊人物开放,私密性很强。
当然,超高的租金,也非一般人住得起。
当然,楚家、陆家是非一般人。
前几天上云林、下笊篱,楚亭君命范振海先不要退房,因此再回到乌木,仍住“西岭雪”原来的院子。
范振海去土地庙打探,回来说,韩半仙今天的业务已经结束,明天的十个名额也排满了。
陆昭文说:“看来这半仙还真有几刷子。我们还问不问?”
问的话就要提前报名排队,还得等到后天。
“问。”
范振海又说:“这韩半仙算命还有条件,‘顺境莫问,逆境可陈。有缘则灵,无缘不准。’若到时说不出逆境,要罚三倍酬金,当即赶出来。”
上次初探土地庙时,楚亭君也见到挂帆上这几句话,由此断定韩半仙是“雕虫小技,连蒙带吓”。
但是去了一趟笊篱城,他有了新的看法:也许这韩半仙真有过人之处,说不定有缘,得到线索找到大姨母。
陆昭文伸头看表弟的眼睛:“你有缘么?你在逆境中么?”
“我怎么不在逆境中?”楚亭君反问,“我找不到亲大姨;我到了这乌木郡之后,尽遇到乌糟事!”
陆昭文顿时泄了气。
是啊,表弟莫名其妙卷入一桩风流案,若对方是个清清白白、如诗如画的美人倒也罢,偏是个刑克相、被丢在后院的草木贱命,长得像根豆芽,还订了婚约的......
晦气,晦气!没有比这更逆的逆境了!
陆昭文这样想着,嘴里不知不觉讲了出来。
楚亭君听表哥满口“晦气”“逆境”,就用折扇敲敲他的脑袋,以示赞许。
事情议定,范振海就去土地庙替两表兄弟报名,报上了,交了一两定金,定在后日,排第七、第八号。
夜色擦黑,两表兄弟在正厅灯下看书,范振海在门口持剑守卫。
他在明处,另外还有暗卫守护着两位主子的安全。
墙头一道淡影悄然而下,落在范振海面前,俯身行礼。
范振海认出是京城来人,连忙进正厅禀报,很快就出来,对那淡影说:“将军让你进去。”
楚亭君神情严肃地看着进来的人。
若非有要紧事,自己的人不会千里迢迢直接从京城来到。
“程志,说说怎么回事?”
“近来太尉翁婿,还有李御史、贺卫尉等频繁进出衍庆宫,且经常在御书房秉烛夜谈,依稀听到提到大司徒的姓名。”
太尉、御史大夫等,都是当今圣上的心腹重臣。
而大司徒则是陆昭武,陆昭文长兄,楚亭君大表哥,因战功卓越,敕封湖北王。
功高盖主之臣,容易置身危险境地,然而陆昭武行事磊落,毫无防范之心,这让楚亭君和陆昭文很不放心。
楚亭君又问程志:“大司徒府可有异常?”
“来往贵客比以前少了些。”
“好,你先出去。”楚亭君说着,就到桌前拿纸笔。
陆昭文走近前,说:“看来我们必须尽快回京。”
“大司徒之职,主管朝廷财帛委输,本为韬光之职,须担心的是从南阳一路跟出来的旧将,恐怕会对大表哥不利。”
陆昭文拿起墨条,一边在砚台里圈磨,一边说:“特别是堂叔陆肃,最是鲁莽不羁。我也写几个字给他,提醒他务必隐忍行事。”
两人分别写好信,又叮嘱程志一番,将信交由他带回京城。
这样过了一晚。
第二天闲着无事,两表兄弟决定到街上散散心。
吸取上次被“麻雀”追赶马车的教训,楚亭君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下。
在两颊上点几点斑点,在鼻子下贴两撇胡子。
贴好了问陆昭文:“你不贴?”
陆昭文幽怨地说:“有你在旁边,还有谁会看我?”
这话有歧义。以前是因为楚亭君帅得人神共愤,姑娘小媳妇们都追着他看,无人关顾旁边的陆昭文;现在的楚亭君“老而丑”,姑娘小媳妇们不会看在眼里,自然不会看到他旁边的陆昭文。
话是这样说,两表兄弟还是肩并肩兴致勃勃出了门。
在街上转了几圈,没有什么可看的。
到了花鸟市场,两人才被缠住脚步。
当然,两个男人不会对花花草草有兴趣,缠住他们的,是街边树底下一只只鸟笼。
南方四季气温暖和,盛产各种鸟类。两人一路走过去,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在卖鹩哥的路段驻步不走了。
只见十几个摊位,每个摊位有五六只鸟笼,笼里都养着鸟,清脆婉转地学舌。
陆昭文指着一只笼子问:“这只鹩哥多少钱?”
老板还未回话,笼中那鸟就问:“你是谁?”
陆昭文来了精神,反问它:“你是谁?”
那鸟的回答让人喷饭:“我是你大爷。”
嗓音带点沙哑,很衬这句话。
这时老板也回应了:“二十两银子。”
“太贵了!”陆昭文说。
那鸟说:“不贵不贵,我会唱歌!”
老板热情推介说:“我这是小龄鹩哥,最适合学舌。已经学会十几句话,再调教调教,它能说近百句话。小黑,来一句!‘关关雎鸠’......”
陆昭文竖起耳朵听,想看看这“小龄鹩哥”能不能说出“在河之洲”。
楚亭君却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什么小龄鹩哥,这明明是八哥,最多值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那更值得买下来!”陆昭文说着,就要掏袖袋。
楚亭君将他的手按住,说:“看看那边,才是鹩哥,外表都不一样。”
陆昭文顺着表弟的眼光看过去,不由乐了。
只见三个人围着两个鸟笼子在逗鸟。
那两只鸟确实和这边的“鹩哥”外表不同:这边的通体漆黑,额上竖着一小撮毛,黄眼黑珠,长得颇为滑稽;那边的黑底蓝翼,头两侧各披着桔黄色肉垂及肉披肩。
那两只鸟还会斗嘴。
一只说:“今天天气好!”
另一只说:“九妹好!”
一只说:“我挨揍了。”
另一只说:“别打架。”
一只吹起口哨,另一只婉转唱歌。
三人中的胖子满脸兴奋:“太好了!哎呀,要哪只好呢?”
那个缩颈耸肩的瘦子则凑近鸟笼,说了一句:“注意,彭公子来了!”
“注意,彭公子来了!”其中一只鹩哥马上学舌。
瘦子旁边的俊俏后生着急了:“哎哎,这、这这么针对起我了?”
瘦子不理他,对老板说:“就要这只!”
旁观的两表兄弟有了兴趣:看背影,这瘦子最矮小,衣着和形貌最差,最后却由他拿主意,奇哉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