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俗和低级的生活方式笼罩着吴涛时,姚雪梅潜入了另一间房间,无形之间与吴涛产生了距离,她不能忍受一种现实中的媚俗,而且它竟然来自于吴涛,不管怎么说,吴涛都是她精神和肉体上的男朋友,哪怕他已经破产了,她依然有勇气把他拎出低谷,因为她深信这个男人会在自己双臂的搀扶下,像头一次患急性阑尾炎般倒下去时,站起来,而且,她已经借助于头一次经验发现了自己的力量还是强大的,因此,她第一次把他从死亡的潮水中搀扶上了岸。
哪怕他变成了一名借助于酒精来消磨时光的人,哪怕他酩酊之醉地面对她,她似乎也能容忍,然而,她却无法忍受媚俗和低级趣味的生活方式,在姚雪梅看来,当吴涛置身在一群男男女女中打麻将时,低级的生活就已经开始了。而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一个女人勾起自己的脚尖,从脏兮兮的麻将桌下去勾引吴涛脚踝的情景——这个时刻把媚俗展现在眼前,所以,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和吴涛分居了。
在分居的时候,她还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吴涛猛然醒悟,离开邻居家的麻将桌离开那个用脚尖勾引他的下流女人。然而,她错了,因为第二天上午吴涛又到邻居家去了,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这就意味着她与吴涛的分居生活依然得进行下去。就像许许多多男人女人的分居术一样:她和吴涛的分居充满了厌倦。这就必然导致一个时刻的降临,她把吴涛推开了,她站在屋子里,开始戳穿那个用脚尖勾引吴涛的女人,当她刚说出下流这两个字时,吴涛被激怒了,一气之下,收拾好了东西就要离开,这正是姚雪梅的目的。她再也不能忍受了,所以,她只希望吴涛离开得越快越好。吴涛临走时回过头来说:“我下流,我承认我下流。”
按照吴涛临别时的说法,他很快就寻找到了被姚雪梅定格为下流的那个女人,并挽着那个女人的手臂在姚雪梅所住的公寓楼下幽转,只是为了证明他正在过一种下流的生活而已。姚雪梅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了这个场景,并在一次无意识之中驱车跟上了他们的影子,在城郊外的一座即将拆迁的危屋之中,她看见了另一群男女在玩麻将,他们乐此不疲地消耗着时光,吴涛已经与那个女人同居,从这个时刻开始,姚雪梅决定永远忘记这个男人,从这个时刻开始,她决定永远地与媚俗斗争到底。她甚至感到后悔,为什么在吴涛破产倒下时,要伸出援助之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怀抱呢?
已经没有解释的借口了,姚雪梅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反省了好几天,决定前去追求一种优雅的生活,在她看来只有优雅的生活才可能是最高贵的生活。就在这种空隙之中让她心灵空隙的优雅之缘乘机滑入了她的眼前,它只是一份小小的邀请函,上面没有写着邀请者的名字,然而,邀请函却很神秘,让她去观摩一场现代雕塑展览,地点在郊区的一座旅馆。
好久没有被这种神秘的邀请函所吸引了,而且这个时刻正是她摆脱媚俗和低级的时刻,她仔细地端详着那份散发出异样气味的邀请函,她慢慢地发现了这是一张用手工制作的邀请函,在这个时代,印刷品泛滥成灾,铺天盖地地向你涌来,谁会用心去制作一份神秘的淡绿色的邀请函呢?
幻想之缘重又在她的心底缓缓地升起,就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意境里,一种优雅的意念开始升起,她站在公寓楼上,穿上自己最为欣赏的时装,这是她的时装设计师为自己单独设计的时装,深墨绿的长裙裹着她的身体,使她驱车来到了邀请函的地址:郊区30公里外的一座幽静的山谷中,座落着一家看上去很孤单的旅馆。
她并不知道,在这里,一个男人已经精心地为她所设计出一座迷宫,从她开始钻进这座迷宫的那一刹那,就意味着她开始与优雅在周旋,这是她幻想中的生活场景,而安排这幕戏局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刘亚波。当她拎包走进旅馆镶嵌着细细鹅卵石的小径时,只是去观摩一场雕塑展览而已,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意外。
在旅馆的顶部,就是展览雕塑的地点,她从楼梯走入了顶部,仿佛从优雅进入了优雅,这正是她摆脱媚俗的时刻吗?一个个人体雕塑仿佛从梦境中跃出,它们矗立在她眼前,而且看不到一个人,几十分钟过去了,只有她独自一个人观摩着。慢慢地,一个男人来到她身边,她惊异地注视着已经走近她的男人,她没有后退,因为后退是不可能的,男人就是她的前夫,这个叫刘亚波的男人对她说:“这是献给你一个人的雕塑……”
这句话显示了优雅的全部精神领域,伸入她的灵魂深处,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过去对她的一系列的不忠,因为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男人,昔日他披着艺术家的长发,如今,他已经改变了发型,变成了平头,而且他穿着西装,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西装,他对她微笑着说:“我想把我所有的雕塑作品都献给你,因为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你依然在我的心灵中保存着美好的记忆。”这种开场白,让她开始感觉到了正在苦苦追循的优雅,已经像音乐般从她的精神领域升起来。
她观摩完他的雕塑作品,发现多少年来这个男人一直做着他最喜欢的事情,凭着这一点让她惊喜地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拒绝他,自己根本就无法抗拒他。她留下来共进晚餐,在飘忽着潮湿空气的露台上,他们仿佛没有过去,因为两个人都没有返回过去的时光之中去,追循那些不愉快的话题。相反,他们谈论的是现在,刘亚波说他之所以回到这座城市,只是为了看见她,并让她看见他的雕塑,就这样,她的泪花在眼眶中相互碰撞着,当她离开时,他突然开始挽住她,并对她说:“多少年以来,我一直想着与你的相聚,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要分开呢。”
她为什么要走呢?好像在那一刹那间,她失去了走的力量,也失去了走的理由。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时间里,很容易忘却那些伤疤,也许在离别的时间里,她的伤疤已经痊愈了,而他到来时,又正是她与媚俗作斗争的时刻,刘亚波的人体雕塑在她的心灵中代表着一种优雅,这使得她很容易投入昔日的前夫的怀抱。
在旅馆的客房里,她留了下来,黄昏时她要走,他没有让她走,已经到了午夜,她也没有走,这就意味着她不用走了。
优雅在她的心炉中燃烧着,她的身体又寻找到昔日的前夫,在旅馆的客房中,他突然袭击地再次向她求婚,也就是让他们从归于好,她伸出裸露的半臂,她竟然答应了,而且没有一线犹豫地答应了。从那一瞬间里,她寻找的不是婚姻,而是优雅。
三天以后,刘亚波搬到公寓楼,并把雕塑也搬进去。她已经决定在不久以后与刘亚波复婚,在之前,她在正享受着刘亚波给她生活带来的一种非常清澈的气息。这就是优雅的风格,它不仅人那些雕塑中弥漫出来,也从刘亚波身心的气息弥漫出来。
有一次驱车从城郊经过时,她把车停在吴涛住过的那座危房前,她想再一次看看吴涛的生活,以便鼓励自己坚定不移地选择一种优雅的生活方式,然而,几个工人在站在危房顶上,他们正在开始拆迁,工人们告诉她,住在这里的住户已经在几天前搬迁出去了,不知道住在哪里。
她的心开始变得宽阔起来,阻碍她前行的那种媚俗已经撤离出去了,不会再在她的心灵中升起波浪之花。现在,她可以郑重地对自己宣布,她要接受优雅的生活了。她要与这个雕塑家过一种崇高的生活了。
在复婚之前,她想出资为刘亚波在美术馆举办一次大型的人体雕塑展览。这是她为追求优雅而付诸的行动,除此之外,她还带着刘亚波一起去全托幼儿园把孩子接了回来,这一切都意味着作为一个女人,她已经全面地接受着刘亚波,并准备与他真正地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