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巢回到旧巢同样是一种缘份。当白露离开了刘亚波时,只用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下了飞机,她毫不犹豫地就打开了一辆出租车从机场到了城边缘的郊区的旅馆。她的生活将从这座旅馆开始,也就是在这座郊区旅馆生活的第二天,当她向着外面的小餐馆走去时,一辆车停在了她的身边,昔日的公务员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唤住了她。她回过头去,在这个郊区竟然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且当她回过头去时,竟然看见了昔日的公务员。她愣了一下,突然撒开手开始跑起来,然而,无论她跑得怎样快,都无法与公务员的车轮相比。最后她不得不跑进旅馆,就这样,公务员的车也同时开进了旅馆。
在旅馆那间沉闷至极的房间里,她与昔日出现的公务员再一次相遇了。公务员讲述了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他一年前终于离婚,现在过着单身生活,孩子考上了大学,使公务员也获得了自由,然而,寂寞的生活也从此开始,他曾经四处寻找过白露,但人海中的女人身影都不是白露。为此,他真挚地希望白露能够与她生活在一起,在他讲述自己的状态时,他像忘记了去寻问白露的生活状态,这正是白露所期待的。公务员将白露带到了一幢有几十年历史的旧宅,公务员说这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全部遗产,他过去居住的房屋因为离婚判给了前妻和孩子.现在,他就住在母亲所遗留给他的旧宅之中。在这里,公务员在回忆母亲的同时也在回忆遇见白露的那些时光,公务员拥住白露说:“终于过去了,我们用不着四处去寻找旅馆了……我们再也用不着在铁轨旁边的野草滩上做 爱了……”在公务员的声音之中,白露似乎又回到了与公务员约会的任何一个时刻,现在回忆起来,她对与公务员在过去发生的历史作了一次总结:这个世界上只有公务员会还着她越过铁轨的野草滩,和她肩并肩躺在散发着泥味和草根味的地上,不顾一切地开始一次性 生 活,同时也不顾不切地结束一次担惊受怕的性 生 活;这个世界上只有公务员会驱着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没有多少名气的轿车带她去寻找那家矿山小旅馆,在矿山小旅馆,他们看上去是一对情侣,又像是一对夫妇,在散发出矿石味的旅馆里,他们幽居着,仿佛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所以,他们拥抱得很紧;这个世界上只有公务员这样的男人面对她的裸体时提醒她的ru房已经在下陷……
这就是活生生的公务员,她弄不清楚为什么又一次回到了公务员的怀抱;回到了昔日那种平庸的旋律之中去,难道是因为她与刘亚波私奔的失败吗?
当她站在海边一家旅馆的露台上观望到从刘亚波寓所中晃动出一个男人的影子和一个女人的影子时,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一种私奔的失败,这就是私奔的结果:在刘亚波以为她跟随旅行团到东南亚旅行去的时刻,她却回来了,于是看见了这一幕,从层层的窗幔中揭示出了刘亚波和梅私通的戏剧,这就是白露所感受到的身心的失败和危机。既然是私奔,而不是婚姻,就没有受到一纸契约之书的限制,所以,她越出了轨道,独自乘飞机回到了这座城市。仿佛像梦境一样显得不真实的一个时刻已经降临,此时此刻的白露竟然又与昔日的情人躺在一起,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失去了幼儿园的工作,面临着重新谋职的白露,此刻又漠然地走在马路上,她戴着墨镜,害怕别人认出她来,她最害怕面对的人有姚雪梅和姚苹果,即使是躺在公务员那幢光线明亮的旧宅中,她依然感觉到难以割舍对这两个女儿的思念。尽管如此,她的私奔已经把她的身心移植到充满荆棘的路上去奔跑,此刻,她疲惫万分地感受着阳光和雨露,同时也在自己设置的隧道和裂缝中穿行。在与刘亚波私奔到那座海边城市住下来以后,刘亚波就对她说,我不在家和我在工作时,你可以到海边去散步,你要寻找到大海作为你的朋友,因为我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于是,她孤寂抒情的个人生活在海边展开了,在那些日子里,她用不着为生计而发愁,因为刘亚波不会让她为生计而发愁;而此刻,当她重新回到公务员身边时,渐渐地她明白了公务员不可能把她养在一只笼子里,公务员也曾暗示过她,为什么总是坐在家里发愁呢?为什么不去面对社会呢?甚至公务员有一次伸出双手来抚摸着她的大腿、腰枝、盆骨时暗示她道:“我告诉你,你如果不再去做你的幼儿教师,你的身体有可能会像面团一样的发酵……你为什么不回到你过去的幼儿园去工作呢?”
白露意识到公务员声音中的双重含义:如果她在公务员的房间里,做一个家庭主妇的话,那么,她的身体将失去幼儿园舞蹈教师的职业,简言之,她的身体日久天长就会发胖,不知道为什么,公务员对女人发胖比较敏感,每当在大街上发现一个开始发胖的女人时,他就会若有所思地说:“中年女人意味着发胖已经开始了。”就像公务员会发现她的ru房下陷一样,今天,公务员发现了已经失业的白露,她总是在房间里转动,因此,公务员希望她能够到从前的幼儿园供职,她很清楚,公务员除了在暗示她身体会在闲散中,在静止不动的生活轨迹中发胖之外,也在暗示她和他之间出现的经济危机。因为从进入公务员的生活之中以后,她就在花着公务员钱包里的钱。
刘亚波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海边的沙滩上时,从没有发生过钱包里的警告之声,相反,刘亚波总是提醒她说:“我的钱包就在抽屉里,你可以到商店买你喜欢的衣、首饰……”尽管刘亚波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然而,她似乎从没有主动地伸出手去从刘亚波的钱包中抽出过纸票,而且,她的衣服款式并不过时,这取决于她的审美在几年前就是古典而优雅的,只有古典而优雅的时装是永恒而不朽的。
在这里,公务员的钱包永远不放在抽屉里,起初,总是公务员从外面买回面包和蔬菜,时间长了,公务员就会从钱包中抽出纸票让她去买回食物。很显然,在我们的图像中已经出现了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的形象,前者是雕塑家,后者是公务员,职业并不重要,然而,两个不同形象的男人在并不相同的职业中面对白露发出的声音却不一样。
白露回到从前的幼儿园时,隔着铁栅栏,她看见了在自己从前跳舞的地方出现了一个18岁的女孩子,扎着马尾巴,穿着紧身衣裤,正在将欢快地将孔雀舞蹈教给幼儿园的孩子们。她有一种逝事如烟的感觉,这个世界缺少了自己,照常在舞蹈,跟随刘亚波私奔的路上,她曾经有一种不安:幼儿园的孩子们将失去舞蹈教师,她不辞而别,不知道那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去哪里寻找到他们的舞蹈教师。现在她明白了,世界太大了,她的不辞而别只不过给这个也许是刚从舞蹈学校毕业的女孩子提供了一个生存的位置而已。世界确实太大了,她私奔时的不安只不过是一种多余的情绪而已。更年轻的舞蹈老师取替了她昔日的位置。她再也不好意思走进幼儿园去,她似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在这个已经寻找不到位置的世界上,她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位置,她不甘心,她又走访了三四家幼儿园,每一家幼儿园都有比她更年轻的女孩子在都孩子们跳舞。为此,她告诫自己:时过境迁,自己再也无法找到从前的位置了。
那么,白露将去寻找什么样的位置呢?她依然戴着墨镜,身心异常疲惫地走着,她眼前一亮终于发现了一张招聘广告,一家时装公司正在招收档案管理员。她面对那张广告思忖了好几分钟,决定半个多月以后按照招聘广告上的时间、地点准备好自己的资料前去应聘。她把那份聘用广告悄悄地带回了家,却被公务员发现了,公务员提醒她说:“你应该在面试之前去做三件事,一是去染发,因为在你发丝中我已经发现了你的白发;第二你必须去买一套衣服,你难道没有发现,八年时间过去了,而你却依然穿着几年前与我约会时穿的衣服;三是你应该做一个隆胸手术,你的胸在下陷,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下陷了,如今,下陷得更厉害了……”
下面,白露正按照公务员的提醒去做这三件事,第一是染发,所以,白露来到了美发店,坐在美发店的旋转椅上,面对镜子,她怎么也发现不了自己黑发中的白发丝,为什么公务员提醒她头发里有白发丝了呢?不过,后来的事证实了公务员说得有理有据,美发小姐果然从她茂密的发丝中抽出一根白发放在她的手心上,因此,美发小姐喜滋滋地把她的头发染成棕色,并解释道从她的气质和眼神中散发出一种咖啡色的味道,所以,她适合选择棕色。几小时后,她的头发果然变成了棕色,一种类似咖啡的色泽,使她仿佛戴上了一副假发套,美发小姐鼓励她看镜子中的自己并对她说:“这就是你,而不是别人。”现在,她开始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到了服装店去,猛然回首之间,她对自己多年前的时装开始丧失了信心,所以,她觉得公务员说得有道理,应该去买一套新服装了。这件事在两个小时之间就结束了。她拎着时装袋,决定去一趟整形美容医院。
整 形 美 容医生检查了一遍她的双ru,然后开始给她注射一种可以隆胸的针水,并告诫她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下陷的双ru就会重新恢复像少女般的活力……她被这种奇妙的针水笼罩着,渴望着她的脸部能够重新隆起,像山峰一样隆起,似乎这样才可以为此解决第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