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过了四十多岁的白露与她的情 人刘亚波居住在海滨城市的一套公寓楼里。自从那个黄昏她离家出走以后,她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私情。那个黄昏显然像咖啡一样浓烈,她仿佛刚喝了一杯浓咖啡,那是一杯没放过糖块的浓咖啡,保持着原汁原味,以致于她向往着糖块之味,溶进咖啡里的任何一种糖块也许都可以瞬间地溶进苦涩的味道之中去。然而,来不及了,在之前,她已经被刘亚波所描绘的私奔之梦所笼罩着。
女人甘愿被笼罩是从衣服开始的。敞开女人的任何一种衣柜,尽可以发现那些挂在衣柜上的外套也好、短裙也好,都具有一种将其女人笼罩起来的魔力。而通过时间,每个女人都需要被其笼罩,那是婚姻,要么是男人,要么是金钱,要么是背叛。所以,她的身体在那个咖啡色的黄昏急速地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一个男人,在飞机场的舱口,她朝下望去,下面是棉团在逶迤着,她知道当刘亚波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时,他们的私奔之路已经成功了。
从飞机上下到大地上时,她的身体开始眩晕,她回过头去,如此短暂的两个多小时的空中距离之处,她就已经嗅到了从海边吹拂过来的鱼腥味儿,这是一处异地。她回过头去时,再也看不到两个女儿:她的第一个女儿是前夫带来的,那个从未使他产生过性高 潮的前夫,一个男人给她带来了一个女儿让她分娩了一个女儿;她的第二个女儿姚苹果尽管已经像苹果树的枝头般摇曳着,然而,却已经让她感觉到了青春降临前夕的恐慌,来不及笼罩两个女儿的白露,此刻,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空中飞翔以后,身体开始眩晕起来,刘亚波搀扶着她到了海边的公寓楼中开始生活,这是刘亚波早就策划的归宿之地。
在那座公寓楼中的房间里,她终于逃出了那座城市,她再也感觉不到被监视中的疲惫不安了,再也用不着紧张地约会了。时间在翩翩舞动着,在海边的沙滩上,她经常独自一人散步,刘亚波大部份时间都在工作,有时,她会脱 光衣服给刘亚波做模特。这是她惟一的工作,除此之外,她始终在寂寞地打发着时间。因为在这陌生海滩上,她没有朋友,也不可能与过去的亲人和朋友打电话,有许多次,她坐在宁静的沙滩上,当潮汛一次又一次从不远处涌动而来时,她产生了一种想将自己卷进汹涌的波涛中的念头,在这种念头的笼罩下,家里终于来了一个客人,刘亚波介绍说这是他的艺术赞助商人,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客厅中明亮的光线下看着正从海边散步归来的白露。
两个人的年龄相似,只不过两个人的身份和职业都不雷同。在这个世界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东西是雷同的,比如媚俗,因为所有人的媚俗都会从衣领中,从口腔中,从步履、声音中散发出来;再比如,移情,大多数人移情的前提都是因为厌倦,身体、审美、欲求的厌倦是移情者的开端。在这里,两个女人不雷同的是身份,职业和个性。白露已经无职业可言,为了一个艺术青年,一个男人,她脱离了幼儿教师的职业,做一个男人的情妇成了她此时此刻惟一的身份;而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一家文化公司的总裁,她似乎有挖不尽的财富,可以帮助像刘亚波这样的艺术青年实现一个阶段中的梦想。
这一个阶段,刘亚波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举办一次海边的雕塑个展,所以他急需艺术赞助商人,这个端庄女人的出现,必定会帮助刘亚波梦想成真。女人叫什么,白露并不知道,刘业波介绍女人时没有叫女人的名字,而是叫女人为梅姐。
总之,梅姐降临不久之后,白露就经常看不见刘亚波的影子了。也许这并不奇怪,即使在那套公寓楼上,经常只留下白露独自过夜,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白露从不过问刘亚波的行踪,即使刘亚波不回来过夜也不过问。也许这就是白露用沉默来保持在她让自以为是我的尊严,直到有一天晚上,因为睡不着觉,当她把头伸出窗户想领略一下繁星的灿烂时,她的身体被无声的鞭子轻轻地抽打了一下:透过夜幕,她看见了刘亚波和一个女人在楼下相拥,不过,只相拥了一个短暂的片刻,他们的身体就松开了。
刘亚波打开门时,白露已经躺在床上去了。她佯装自己已经睡了,刘亚波轻轻地潜到床上,躺在了她身边,接下来,她睡着了,这一夜,她梦见了姚苹果,她看见姚苹果脱衣服时突然醒来了,她叫唤了一声,刘亚波摇着她的肩膀,有几天时间,她都在研究那个梦:姚苹果为什么在自己梦见她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一只肉色蜘蛛依次滑过来了,就在她梦醒之后的第二天,蜘蛛转眼之间又不见了,白露站在窗口往下看,她想蜘蛛也许已经从墙壁攀援到街道上去了,因为蜘蛛喜欢嗅着人味复杂的地方织网,这好像是母亲告诉她的。就在这种蜘蛛的编织声中,刘亚波在即将举办他的个人雕塑展览的前夕发生了一件让白露的肉体受到凌辱的事件。
刘亚波把她送到飞机场,参加一次旅行社组织的旅游,沿着南亚国家旅行一周。就在刘亚波离开机场后,白露突然感觉到身体不适,除了眩晕之外,就是想呕吐,尽管如此,她还是参加了旅行,然而,当飞机降临到一座南方城市准备转机时,她突然感觉到浑身乏力,她感到自己发烧了,如果将旅行继续下去的话,她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承受。所以,她放弃了跟随旅行社继续下去旅行,乘坐当天晚上的飞机返回了那座海滨城市。飞机降临到目的地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午夜。她想,刘亚波也许已经睡着了,所以,她要尽量地不惊动刘亚波,在她们公寓楼面是就是一家旅馆,她站在露台时经常看着对面的旅馆的窗户,有些窗户是敞开的,有些窗户是永远紧闭着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生活,关闭或者敞开的窗户永远反映出一种关系:即在那道始终是关闭的窗户里面好像存在着不堪叙述的秘密,那秘密存在着,所以,即使灯亮了,然而,窗户依然关闭着;而在一道道敞开的窗户里面,永远可以看见的是一个单个的人在晃动,这样说来,那一道关闭的窗户里肯定存在晃动的身影了。白露住进旅馆时产生了一种神秘的感情,她想给刘亚波打一个电话,她站在旅馆的小露台上,就在她刚掏出手机时,一辆车停在了公寓楼上,一个男人拉开了车门,一个女人钻出了车箱。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夜色弥漫如蝙蝠震动的双翼煽来了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朦胧而模糊不堪的场景:那个拉开车门的男人正是刘亚波,而那个钻出车厢的女人就是刘亚波雕塑展览的赞助人梅姐。
梅,是一个女人。现在,让我们像站在旅馆露台上的白露一样透过弥漫中的夜色,前去探究生活的真相问题。白露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对面的公寓楼的灯光亮了,透过层层窗幔,我们得费点力气,因为太朦胧也太暖昧了;白露也是这样,看上去她的整个身心都想伸进对面的分寓楼上层层窗幔中去。此刻魔法产生了。因为灯光的缘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靠近了,接吻的影子紧贴着窗幔,仿佛在窗幔间的纹露上跳舞。白露发出了充满令人窒息似的一种冷笑,刹哪间滑过了她的面孔。那显然是另一个女人,她叫梅,毫无疑问,梅,此时此刻已经跟刘亚波,一个男人发生了男人和女人在特定的环境中,可以心甘情愿地发生的关系,它叫肉 欲关系。因为,梅在那个下半夜并没有离开公寓楼,而公寓楼上的灯光几个小时之后突然熄灭了。
在灯光熄灭之下,是白露的身体,仿佛从这一刹哪间,她才猛然回顾到自己的私人生活,从她认识刘亚波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眉宇间的勾 引,当女儿姚雪梅把男友带回家来的那天下午,勾 引就已经开始了,她没能挡住这种勾 引,所以,很久以前,类似的事情在她和刘亚波之间发生着,而此刻,类似的事情也在刘亚波和梅之间发生着。
似乎已经到了一种选择的时刻,那天晚上,白露彻夜未眠,她开始想念昔日生活的城市想念两个女儿,自从她抛开她们跟一个男人出走之后,她从未与她们有过任何联系,而她的出走,意味着她已经在两个女儿的心灵中留下了创伤。而在这里,只隔着三十多米的距离,她就无法看清这种云翳了,眼前的层层窗幔使她第一次悟到了:男人的变异是合情合理的,也许男人在不同的场景之中都有背叛情感的自由,比如此刻,刘亚波之所以背叛自己,因为梅可以取替自己,梅除了是一个女人之外,还是一个艺术鉴赏者,是刘亚波的赞助人,这两条理由已经足够刘亚波背叛她了。因此,她突然获得了一种心理上和肉体上的彻底解放。她可以毫无怨言地选择生活了,何况她根本就不是刘亚波的什么人,他们只是一对私奔者,为了肉 欲和情感的自由结合而逃离了原本的城市。她突然之间醒悟了自己的身份:她并没有嫁给这个男人,也没有同这个男人拥有任何契约,所以,她需要的只是选择而已。
她静静地在第二天早晨离开了旅馆,此刻,晨风从海边吹拂而来,使她清醒而平静。她盯着卧室的方向,似乎是静悄悄的,像恋人窒息了一样静。她不能再等待下去了,继续等待下去只会面临一场三角对峙:梅,刘亚波和她自己。她觉得很无聊,就像叙说一场毫无结果的故事,那些尖锐的荆条只会抽痛三个人的身心,为什么不悄然地离开呢?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