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也许是世界上最为残酷的方式之一,几年前,姚雪梅四处窥视跟踪刘亚波的历史,终于在撕毁婚姻证书的街道办事处瓦解了。如今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刘亚波把离婚证书写好让她签字的那一刻,她没有犹豫,她不想在刘亚波身边暴露出自身的虚弱,因为即使与刘亚波因为怀孕而举行了婚礼,她依然感觉到刘亚波的灵魂并没有放在她的身边,当然也不会游荡在他们共居一室的地方;当然也不会被她呼吸进血液里去,她好像累极了,分娩之后,生活变得零乱起来,一切都在围着孩子在变幻,当孩子开口说话的时候,刘亚波突然庄严地呈献给她一份离婚证书。
当她尚未来得及弄清楚那根铂金项链之前,她发现自已怀孕了。当我们回到这条轨道上时,也正是继母偷情之后极好地用另一根铂金项链掩饰自己的脖颈之时,我们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被什么东西掩盖着。难道是被继母的淫 荡之声掩盖了吗?那淫 荡 的声音仿佛是继母脚尖所旋起的漫舞之声,很快,新的铂金项链替代了抛掷在刘亚波枕头下的铂金项链。
来不及追究真伪,是我们时代的一种通病,它就像松了链条的自行车,再也寻找不到追赶时间的速度。姚雪梅被自己怀孕的事件笼罩着,那真是一个令姚雪梅感到心花怒放的时刻,她紧紧地握住这一证据,通过这一证据,她可以抓住人性最怯弱的一面,迫使刘亚波与她成婚。于是,她松开了右手或左手,不再研究刘亚波背叛她的那有力的证据:一条女人脖颈上的铂金项链。就这样,生活的真伪被身体的蠕动所代替。她满以为孩子的降临会弥补这一切,然而,在床的另一侧,是刘亚波的另一颗灵魂逃逸出去。
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瓦解了婚姻关系,转眼之间就被一本绿色的离婚证书取替了。孩子判给了她抚养,转眼之间,刘亚波就从她生活中消失了,转眼之间,继母也出走了,与刘亚波消失在她生活中的节奏不相上下,以致于她产生了一种猜测:那个把铂金项链遗留在刘亚波枕头下的女人是不是继母白露,为什么在刘亚波消失之时也正是继母离家出走的时刻?
还没有等她猜测出事情的另一种真伪,一个男人就闯进了她的生活。那是一个炎热的星期一上午,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真丝裙站在医院的黑板报面前正在挥动着彩笔绘着墙报,不远处是一片开阔的停车场,一个男人就在这一刻驱着车进入了停车场,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患上了急性阑尾炎,这是一个男人挣扎不休的时刻,然而,男人还是把车开到了停车场,当男人费力地打开车门时,男人却倒下了。男人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震憾了姚雪梅,她回过头来,隔着几十米,她仿佛看见男人就像一只大鸟一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伏着。
姚雪梅放下了彩笔、颜料直奔倒地上的男人,当然不可能是一只大鸟,然而,即使走到面前,她依然感觉到了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挣扎时的喘息之声,就像一只失去了飞翔力量的大鸟,从高高的天空跌落在地上,无法飞翔时的痛苦。
这就是她与这个男人相遇的第一个场景,在她的帮助下,我们看见了这样的画面:穿着真丝薄裙的姚雪梅搀扶着一个像失去了飞翔力量的大鸟,一只黑色的大鸟,朝着急诊室走去。她那薄薄的真丝短裙贴着男人的西服和身体。她好像忘记了一切,直到男人做完成了阑尾炎手术,依然站在旁边,因为,她在之前为男人交了住院手术费,而且还在男人做手术单上签了字,这意味着男人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姚雪梅。
她喘着气,她害怕极了,从她看见男人像一只大鸟一样躺在地上喘息的时刻,她就开始害怕了,她仿佛穿越了空间,看见了父亲的死亡,仿佛看见了父亲躺在墓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场景。她顿生怜悯并且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直到她做完全部手术为止,这就是她拯救一只大鸟的开始,当这个男人睁开眼睛看着她时,她穿着被汗水浸透的真丝短裙,由于紧张以及搀抚男人的过程,她已经全身湿透。如果说那个男人倒地后像一只漆黑的受伤的大鸟在挣扎的话,此时此刻的姚雪梅则像一只孔雀,在细雨中开了屏后鲜艳的被雨淋湿了身躯,不知所措地抖动着羽毛上的雨水。
已经做完手术的中年男人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用一种感恩的目光看着姚雪梅。几天以后,男人出院了,在出院之前,他找到了姚雪梅,当时姚雪梅依然站在黑板报前涂鸦着她的宣传栏目,男人在这远处注视着她的背影很长时间,才走上前来,她依然穿着一件真丝薄裙,整个夏天,她都喜欢穿真丝薄裙,也许这种质地轻盈的短裙可以让她的身体透气。男人走上前来时,她回过头去,她想起他来了。
就这样,男人进行了一场感恩的仪式,并告诉她说,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的生命也许就不存在了。男人是驱车在一条高速路上行驶的过程中突然发生阑尾炎的。如果是一般的疼痛他可能忍受,那一阵又一阵剧烈上升的疼痛使男人意识到了危机,他加快速度驱车进了医院,就在他拉开车门的那一刹那,他就像姚雪梅眼睛中一只受伤的大鸟一样从空中栽在了地上。
他就是吴涛,在感恩的方式之中,他不断地给姚雪梅送礼物,在送礼物的过程中,他不断地邀请姚雪梅进餐馆或到酒巴去。就这样,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把姚雪梅的命运从昔日的宣传员中拉了出来,他说:“让你站在黑板报前太委屈你了,你最适合开一家服装公司,我也正在物色这样的人选,如果你愿意……”
她仰起头来看着男人的脸,这是一张成熟的脸,成熟意味着他对她说出的任何承诺都会令她滋生一种命运转折时期的幻想;成熟意味着她穿着真丝薄短裙的身体正在穿越那炎热的无比的酷夏,并且可以寻找到一片树荫,可以看见空中搭起了花架。
她辞职了,不再是医院的宣传员,在那离婚不久后的夏日,他搭起了凉爽的花架,让她乘凉,让她感到惊异无比的是这个男人有的是钞票,所以,他可以很轻易地让她梦想成真。
她站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直到她脱光了衣服之后,她才感觉到她的身体——就像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阳光的关系一样,已经离不开一个男人的目光了。在那个夏天,她可以很快地退去薄薄的短裙,让他欣赏自己既不像一个少女样单薄又不像一个成熟女人的身体,她的身体上并没有铭刻着婚姻的失败,以及生肓后的变形,她的身体奇怪地保留着一个女人特有的质地:比如,像瓷器般的细腻;比如像花儿般的芳菲;比如像乐器般的敏感。因此,他面对她赤luoluo的肉身宣布说:“男人创造财富是为了女人的存在,如果一个男人不会欣赏女人的肉体之美,那只能说明这个男人的平庸和无能。”
她悟到了什么,她来回地扭动着身体,她luo露的身体仿佛从云彩之中翻转过来,那上面的雾气散开之后,她悟到了什么,因此,她可以站在姚苹果面前宣布她的思想了,那是继母出走之后的一个午后,她总结出了一种经过身体的luo露到疼痛的哲学关系:女人应该用肉身来获得成功。于是,她感悟到了另一种关系:时装是女人肌肤上的另一层皮,所以,她满足了这种肌肤之谜:开了一家女性时装公司。她悟到了身体的哲学:婚姻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这就是为什么穿越在婚姻河川的人们相互厌倦的秘密。她肯定自己不再要求婚姻的束缚了。这个时候,正像妹妹姚苹果所看见的一样:她改变了艺术青年的时装,她改变了自己生活的哲学思想;当她坐在时装公司的黑色圈手椅上晃动着身体时,她告诫自己:我在变化,在世人在变化时,我也在变化。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姚苹果孤单无助地漂流在她面前,她有了一种成功的喜悦,她可以伸出手去,帮助姚苹果了,她要让姚苹果看见她可以左右她的生活,她可以使姚苹果寻找到岸,所以,姚苹果毕业以后她送给了姚苹果一个位置。姚苹果喜欢服装设计,她恰恰可以收留她,直到今天,她才悟出了另一个道理:收留弱者是快乐的,在继母出走的日子里,在姚雪梅的眼中,姚苹果突然之间变成了无助的女孩子,姚苹果既不可能去找回继母,也不可能缀学,就在这一刻,姚雪梅来到了她身边,充当了笼罩弱者的使者,她却没有想到,姚苹果这样的弱者变得如此之快。
只凭着肉眼的观测,她就测定了姚苹果已经投入了自己情 人的怀抱,自从与刘亚波离婚以后,她就与吴涛相遇了。从她伸出双手搀抚着身患急性阑尾炎的男人走近急诊室时,她的好运气就来临了。直到后来,当她回忆着一切时,才知道运气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如果她没有生起怜惜之心前去搀扶一个倒在地上的像一团黑色的大鸟的男人,她的好运气就不会降临,如果没有那一刻,现在她也许是医院的一名宣传员,毫无艺术前景的艺术青年,在医院的墙报上永远绘着平庸的墙画。吴涛的降临很快就改变了她的命运。
青春焕发的姚苹果走近她的办公室报到的那一刻,就像一名受到恩赐笼罩的女孩子,更像一名潜入到她身边,篡改姚雪梅生活的间谍,所以,没过多久,姚雪梅就敏感地意识到了她的情 人吴涛已经移情别恋。事实上,那天她与吴涛在办公室见面,姚苹果闯进来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忐忑不安的竟识:吴涛见到姚苹果时,眼睛突然一亮,随即将大部份注意力投入姚苹果的身上去了。
吴涛的移情来得如此之快,并没有让姚雪梅感到震惊,令她震惊的是姚苹果那么快就背叛了自己,并且从一个被她所笼罩的弱者变成了一个拥有自己独立工作室的服装设计师。这个比她小8岁的女孩子,如此之快就战胜了她,成为了她的敌人,真是不可思议啊。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姚苹果看见她时,脸上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态,她想不起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神态。那是姚苹果辞职后的第三个月,她驱车来到了姚苹果的工作室外,她只想透过空间,不远不近地看看姚苹果的现状。
当姚苹果将一辞职书送到她办公室时,她正翘起双腿,高高地翘着,这是她的养生之道,也是她心灵得到休息的时刻,姚苹果进屋来了,这是她们很长时间以来单独见面,在之前,她已经掌握了姚苹果的足迹:焕发出美妙青春之谜的姚苹果,这一年刚好20岁,姚雪梅并不嫉妒她的青春,她曾经拥有过妙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此刻,她已经闪烁着偷 窥般的快娱,她不可能再像一条拙笨的鱼儿,穿逃在某个暗影之处,她没有兴趣再去盯着别人的行踪过日子,然而,她可以站在房间里,在她独立脱下外衣、内衣、只剩自己的luo体时去想象别人的生活。
当情 人吴涛始终没有召唤她去幽居的时候,她当然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有一天午后,她坐在办公室里看见了楼下的一辆车,一个妙龄女子的身体钻进了轿车,这就是可以引起她联想的开始,从那个时刻开始,她尽可以凭着自己的世俗经验以及身体经验去想象姚苹果跟吴涛在一起的情景,她渐渐地肯定了一种判断:吴涛继续开始移情而去了,就像当年刘亚波背着她的移情出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