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向屏幕，顾平浩！
太及时了，秦澍趁着铃响时分，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心境，活动起脸上的肌肉。
经历了言如禹案中的惊险后，顾平浩成了脑子里最生动的印象，也成了每天的刺激，如果同他遭遇。秦澍已经领略到了他的城府和机智，即便隔着屏幕，老顾也能看见自己的表情。自己也许会被他感染，不自觉地配合他的脸色和声音，会不会看上去很怪异？
还是换个环境，应对全新的内容。下车后，秦澍按下接听键，踱入旁边的花园。
“小秦啊，我到局里时，听说你们已经出发了。情况掌握了吧？”顾平浩不紧不慢地说。
“还算正常，对所有物证的分析正在进行，目前没有意外的情况。”秦澍平静地说。
“这个案子要慎重。”
“顾队的意思是？”秦澍已是第二次听说“慎重”两字，他还是不理解，好像都在加着重号。
“你大概还不知道股市的行情，华腾的股价一直在下跌，局里买华腾的不少。当然，华腾盘子大，我们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滴水！”
“？？？”秦澍心里泛起大大地疑问，这是干啥？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是在违反纪律，还想拉自己下水？赵高，与时俱进的赵高！这么一激淋，肠子里的血一下又回到了脑子里。
情面如春雨，无声地浸润着土地、枝叶，泽被四方。看不见的势力日渐成长，待到成气候之日便有了“指驴为马”，有了“莫须有”！赵高、魏忠贤皆是中国式登顶的典范。太监，中华人文的耻辱总算被世界文明之风吹拂掉，不过那些套路依然管用，一些局部体系阶段性地被这类人物把控。与这类人物搭手，结局是悲惨的，如李斯。历史告诉你过去的定式，却不能告诉你时光行走后破解的答案，幸运的是大气候的变化让妖孽不再拥有必杀力，多少给了你反击的机会。
顾平浩建了个群，拉入者都是市局的警员，大多是内勤，几个会计、统计、后勤、库管还有网监科的手下，主要就是炒股。体制内的机构，这类岗位总有时间瞄大盘。因为他总能搞到一些内部消息，跟随他的群众也总是走在“胜利”的道路上。高局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他一向对同钱相关的事不敏感，却知道把这类事交给在行的人去办。
司马系的人显然没时间操心股市，只有秦澍加入了这个群，也只是被动地跟风，让顾平浩吆喝着买进卖出，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个跑龙套的，没有烧脑的事。
秦澍最大的感受是顾平浩在群里的威望，决不是发几个大红包就能树立起来的。对群众来说，他就是英明领袖。这么一想，秦澍明白了，前两天，顾平浩带领大家买的就是华腾，自己听从号令也全仓了，就一万五，看架势要栽进去。当初碍于情面投了一万，那是自己所有的积蓄，不到半年滚到了这个数，都是因为跟对了“领袖”，又要回到解放前？
如果不透露点什么，后果是严重的。
秦澍明白同胞们是这样一群人，每个人都充满人情味。三姐怕你吃了不消化的食物，怕你穿多了流汗，告诉你季节变化要当心肠感冒；你要是天天长时间坐板凳捂出了痔疮，旁边二哥会给你个偏方，吃下立竿见影，后窍不再流血。中午吃时，三姐会把自己做的鱼香茄子挟些给二哥，“尝尝咱的手艺。”；下班时，二哥会主动帮三姐提挎包，里面分量充足，是三姐中途溜号出去采购的肉菜之类。局里要分房时，两人便耗上了，因为每期名额有限。反目让两人的各种糗事、把柄在局里传扬，最终被上级约谈，分房之事就此搁置。
所以，当你防碍了“亲友”们获取利益时，你就不“道德”了，也别怪人家变脸。
大家倾情选出的道德模范标兵一旦被发现并不是那么“道德”，反差必然让人无法接受。
能坐到市局内勤岗位的都有背景，大多是神仙家属，一不留神自己就会成为破坏大好局面的罪魁祸首。没有人对你横眉竖眼，各种枕边风就能把没有根基的自己吹走。结局很可能是赢得了案子，失去了坑位，最终拖垮“新政权”。
如履薄冰是秦澍到工作岗位后的感受。司马系也并非只有三个徒弟，市局里走出的师兄、师姐多不胜数，遍布各个分局。堂皇的说法是司马老师忍痛割爱，无私地为基层公安部门输送人材，其实暗地里都有由头，不定就是无意中踩了神仙家眷的小脚指头。关先虎和尹长虹能在市局稳坐，很大程度是因为家世背景，没人搬得动，尽管两人处世也不周到。自己又算哪把夜壶？不会是司马老师让自己来充当缓冲垫的吧？激起众怒的事不能做，那也是逆天。
“老顾，你提醒得好！过去办案，大家也很慎重，不管是抓毒针党还是言如禹。当然他们的牵扯面都不广，相对单一，案情也明确。”秦澍不经意地搞上了夹带，其实言如禹的案子预计影响也是很大的，没想到他自 杀了，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同时案子也就简单了。“这次的案子我觉得复杂程度很可能几何级数地增加，相对于前面那些，感到超出了我的驾驭能力。老顾，要不我打个报告，由你来坐镇？”
“哈哈哈，谦虚了！你现在是局里的后起之秀，这个案子，非你莫属。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吱个声，我一定全力支持。”顾平浩的语调又轻松了。
“ok!我不过是在前面张罗，其实全靠你们在背后撑着，有了确实的情况，当然要及时向你们汇报。”废话也说得情真意切，秦澍心想到时向尹长虹汇报时附带着叫上他，看他拉不拉得下脸。
顾平浩难道真的如此看重股市？如此在乎群众的利益？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事先知道些什么，从而制造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群里的探讨会在下班后到来，都是干警察的，谁也不会留下上班时间干私活的证据。离群内“轰炸”还有三个多小时，急也没用。秦澍这么一想反倒轻松了，何不给顾平浩扯扯？至少会拉长“煲汤”的时辰，不定还会让老顾感到尊重，“老顾，你说为什么盛总一去，华腾的股价就下跌呢？会不会只是技术性的？”
“不像，事发突然，没有庄家布局。我们买进时，不少华腾内部的人也买进了，对他们来说也很意外。”
“老顾，我们现在是在探讨案情，方便告诉我华腾内部谁是买进的主力吗？”
“这个可以，只要有助于案情分析。”顾平浩字正腔圆地说：“盛华轩买进了一千万股，也就是投入了五个亿，还没来得及享受拉高的成果，大盘就跌了，数据上他损失了一个亿。”
“也就是说有利空消息传出，下跌是方向性的？”秦澍继而说：“老顾，你知道炒股我不过是跟着你们瞎起哄，完全不懂门道的。不过按照辩证法来说，盛华轩当初大额吃进，一定有利好消息，你说对吧？”
“猜对了，据说盛总到红叶山庄度假前，华腾高层开了会，制订了今后五年的发展方针，那就是华腾的全面国际化，给股东注入了更大的信心。不难想像，一旦消息发布，华腾的行情必然看涨。”
“全面国际化指的是？华腾不是在世界各地已经有了分公司吗？”秦澍不解地问。
“中国人的文字游戏！此举的真实意图是偷换概念，目的在于把华腾变成一家中国只是其中一个市场的公司，企业版的金蝉脱壳。”
“你的意思是说盛华中想让华腾摆脱政府的管制？”秦澍算是有些明白了：“那么公司总得挂靠在某个政府门下，不可能像气球一样漂在空中？”
盛华中竟然如此超前？秦澍想起了《火星百年》中的社会构架，各类全球性的产业集团支撑着人们的生活，那个社会已经没有国家，也没有政治。有限的竞争发生在几个同行产业集团间，因为社会规定了不得低于三个同类产业集团，为的是防止垄断。
“盛华中当然比咱们高明，他借鉴了章鱼——三心脏体系，每个心脏都不是全部，每个心脏都能支撑全部！”顾平浩说：“华腾将重点投入美国总部，据说那边的员工将以美国人为主，成为彻头彻尾的美国公司，这样将规避来自美国的打压。”
“也就是说华腾将会拥有颠扑不破的生命力，难怪盛华轩会狠咬一口。”秦澍想了想说：“盛华中的离去让全面国际化有了变数，于是股票下跌？”
“没错，方针制定了，但是还要落实。中文的可塑性是很大的，实施到什么程度，全看掌舵人。”
“你是说盛华中的继任者至关重要？”秦澍忽然觉得有些意思，刚才看盛华中的资料，这方面不是重点，现在看来权重在增大。
“当然，传说中他的小儿子盛铿将接任华腾董事局主席一职，但是还没有正式宣布，很可能还没有形成文件。”
“你说的是那个出生在美国的美籍华人？”
“不过在国内，盛华中的大儿子盛世民更有根基。”
忽然间，秦澍觉得盘子放大了，如果盛华中不是正常死亡。
资料上的信息显然不够，应该拓展，辨识更多的身边人。“横看成岭侧成峰”，有时从侧面才能看到真实高度。思忖了几分钟后，他给尹长虹打了电话，记得她的哥哥同华腾有业务往来，认识其中的高层，通过他或许能反射出些什么。接下来给初群英打了电话，那小子已经转为协警，安排在锦澜区分局，由一个司马系的师兄罩着。
尹长虹同意做兄长的工作，让他一刻钟后给尹长风打电话。秦澍在花园转悠着，环顾四周，此间的景色似曾相识……
暖融融的太阳隔着薄薄的云层，让风带着光亮。伴着鸟鸣，奔跑在田间的路上，扯着细细的线，风筝随着自己的脚步摆脱了同类的纠缠，长长的尾带列列飘舞……雾霭漫起，沁入肺府的蚕豆花香淡漠，风筝飘向天际，变得模糊，线已断……秦澍明白，一切不会回来，心境已经落满现实的尘埃，断难清除，也许只有随着岁月老去，视力不再清晰。
吊钟海棠在微风中飘动，戚然地对着疤痕，她的同伴被摘去，周围萌发出几支鹅黄的嫩芽，缓释着她的愁絮。
透过枝丛，秦澍看见一辆黑色劳斯驶进了停车场。不长的时间里，车几乎塞满，让劳斯转了个圈后停在了悍马的旁边。
一袭黑衣的女人缓缓打开车门，踩到地面的鞋底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身材高挑，体态匀称，步姿优雅，像一只充满活力的梅花鹿，踟蹰在春天的旷野。
她的目光转向了秦澍，方圆十多丈内的唯一者。
秦澍看出了其中的征询，便绕过花丛迎过去。他明白裹着的保安制服起了作用，合体的大衣让自己看上去更魁梧，也给人更多的可信赖。
“您好，请问去遐心间怎么走？”饱满的声音如琼浆玉液出壶口，眼中带着厚重的水色，项链上的几颗钻石在白晰且透射的肌肤映衬下并不耀眼，似乎只有玻璃的光泽。美貌、高贵用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全是肤浅。
秦澍刚看过这个女人的资料，依然被镇住了。照片就是没有生命的图案，和现实天差地别。
安洛西，美国的名字乃Rose Angel ，美籍华人，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
秦澍以为不过是豪华版的邓文迪，看来错了！瞬间便否定了类比式的思维模式。
他想到了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一个拥有自己王国的女人，一个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女人。据说真实的克利奥帕特拉算不上美貌，更多依赖的是智慧和气质，或者说有作为的男人更看重的是这一面。
秦澍以为然。盛华中显然没有默多克老爹的浪漫，他需要后代传承更优良的基因，得到更高尚的耳濡目染；安洛西建立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意识体系在现实中呈现需要强力的支撑，而同强者结合会得到更优秀的后代。
所有这些不只是为了家族，更是为了社会的进化。
盛华中没有默多克老爹的失落，安洛西实现了人生的阶跃。
“我正好要去那边，您可以跟着我。”秦澍殷勤地说着走在了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