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人多高的石壶让陆宥不敢靠近,光膀男人和方轶却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搬出几十个长方的砂石模具,熟练地推着一根杆将石壶倾斜,红亮粘稠的铁液流到长方模具里,速度不快不慢,聚精会神,神态有如引弓射雁。
一个注满后,再将上模覆合,又有伙计将浇注好的模具放在一个石洞之中。一个接一个,陆宥一个人站在旁边,没有人注意到他。钢铁锤击的声音中,男人们热火朝天,热浪里,散着火似的红光,仿佛连水都燃烧起来。
好一会儿,方轶才将那几十个模具浇注好,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想起陆宥。
“小道士,你且先在这干干吧,我再去探探,没有城主的令,我不能放你走。”方轶走了过来。
陆宥点点头。
“诶,老章啊,你这小道士先到你铺子里去,不是还差个磨刀的吗?”方轶拉住一个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也光着膀子,五短身材却魁梧,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宥。
“这细皮嫩肉的还能磨刀了?这手臂有力吗?”男人猛地打了一下陆宥的手臂。
陆宥有些吃痛,没有什么功法,力量却在他之上,云台真人说一力降十会,这半会也出不了剑道城,不如先在此处找个事做,免得招摇,顺便还可练练力气。
“师傅,我可以做,我练过武功,能吃苦。”陆宥开口。
那男人眼神还是有些轻蔑与不信任。
“老章,城主的意思,你可不能违背,先让他打打杂。”方轶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那我这铺这月若不合格,不能罚我。”男人朝着方轶大声说。
“好好好,走走走,开饭了。跟着章铺长走。”方轶推了推陆宥,示意他跟着那男人走。
陆宥跟着光膀男人走进了叮铃咣铛的敲打声中,方轶也离开了此处。
巨大的钢铁敲击声冲击着耳膜,仿佛要把这堡垒震碎。这个通道虽说是个半开放的空间,可外面的雨雪侵袭不了这里半步。陆宥感到浑身的烦热,他脱下了棉衣,只穿了件道士的里衣。
陆宥随男人走到铁铺队伍的最后两排,一个彪形大汉正在台子上打着一柄刀,重锤击打着还有些泛红的铁,溅起的火星四射,落在大汉手臂上,大汉却也不管。打了几下,又放到水中淬火,嘶的声音,仿佛水被刺得吃痛嚎叫。而后又把刀剑放入火炉之中烧红再锤打,如此重复。
陆宥进到铁铺中,大汉的眼睛都没有斜一下。
倒是那磨刀的小个子男人好奇地看着陆宥。
小个子男人看着很瘦,双臂却健壮有力,见陆宥进来,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陆宥。
“小子,看什么看,耽搁了进度,娘的,拿你是问。”老章骂向那个小个子男人。
小个子男人啧了一声,又赶紧干起了活。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老章边说边带上一副露出手指的皮手套。
“铺长,我叫陆宥。”
“哦。”老章似乎也不在意。
“娘的,我们铺子人手少,才让那伍长给我塞了个小白脸。那打铁的叫唐大壮,磨刀的叫刘二山,以后相不相熟都没关系,别给我拖后腿就行。”老章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拿起一把没有打完的剑放入火炉中了。
“水少了,在前面抬桶水回来,等两个时辰模具凉了,给拿六套回来。”老章指了指他脚边的空桶。
“好。”陆宥答应,拿起那个空桶去装水。
陆宥打到了水,那桶水并不沉,只是提了至少两里路,手有些酸痛。
提回来时,唐大壮,老章和刘二山都没有做事了,他们围在铺里的一个方桌上吃着饭。
刘二山见陆宥回来了,招了招手,指了指方桌上的空位置。
桌上放着一个圆口粗瓷碗,里面说冒尖的一碗饭,上面盖着油腻的肥肉,还有些叶子菜。
陆宥放下水桶,赶快走了过去,坐下来啊。他大口吃着饭,这两天多,一直没有吃饱过,肚子里空落落的,此时这肥腻的肉和饭,好似人间的美味,陆宥一口一口吃着,一直到见底才停下来。
唐大壮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却也没有理他,又起身打铁去了。
老章嘴角似有些笑意,“吃饭还不孬,饭吃得多,看来说个实诚人,孺子可教。”
陆宥不解,怎么吃个饭,还被认可了。
老章拍拍手离开了铺子,刘二山拿着水壶给陆宥倒了一碗水,“铺长是个粗人,平日最恨那些细皮嫩肉,阳春白雪的公子哥,性格怪了些。再加上,上月我们铺子有人走了,导致兵刀数量没达标,被罚了,这月脾气一点就爆,不过是个好人。”
陆宥点点头,仰头喝下了一碗水,解了喉头的渴与油腻。
“道士叫什么名字?我叫刘二山。”刘二山又问。
“陆宥。”
“什么机缘来的?”
“在山林中迷了路。被方伍长好心带到了此处。”
“好心?哈哈哈哈。”刘二山笑了起来,而后又迅速闭嘴,四下看了看。
“方伍长除了坑人,画大饼,还是挺好的,武功又好,炼铁,铸铁,打铁样样能干。就是,你可别以为他和你是一伙的。娘的,一年前,方伍长在北方招工,我就从北方来的,这里的工人大多都是北方人,到了这西南方每天从昼干到夜,睡个两个时辰,又从夜干到昼,月钱虽还不错,但不准出剑道城,憋死我了。要不是那年干旱,方伍长说干一年就可以回老家盖房娶媳妇了,我也不会来。
可一年到了,怎么样呢?村里的驴都没这么干的。你可被方伍长坑来了,小伙子,好好干,争取早日帮我磨刀。”刘二山拍了拍陆宥的背。
看来这些工人都是北方人,怪不得陆宥觉得这些工人的口音和之前集市上听到的口音不一样。
可是一年前?北方人?陆宥暂时还想不明白。
老章这时回来了。“刘二山你这嘴嘚嘚的干嘛,小心我给你烙上,干活去。”
刘二山连忙起身又去磨刀。
“陆,陆什么。把碗筷收拾了拿到前面去,回来学学刘二山磨刀。别听他胡扯,都是乱说的。”
“好。”陆宥点点头。他似乎也听出了老章在维护刘二山,怕陆宥是上面来视察的。
陆宥没那个心思,只想练练力气,再找到机会离开剑道城,这里,好像并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而自己是不是错信了方轶?
“老方,那个假道士你怎么看?”城主坐在屏风前。
方轶也坐着,“我不清楚,当时只想着城中工人有死亡的,人手不够,拉些人来补充罢。可却发现他有九鱼牌,以为他是老范的人。如今似乎不是,不让他走,留在剑道城做工便是了。但是他又说,他失忆了。”
“失忆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城主端着茶若有所思。
“虽然老范是我们的故交,但我们的计划老范还不能知道。不管真假,趁他对剑道城还不熟,不如放他走吧。”
“现在就是不清楚他的身份,还有他是否真的失忆。放他走,万一他是间谍怎么办?也不能杀了他,万一真是老范的人,不好收场,我们还需要借助武林盟的力量。先时刻盯着他。”城主点燃起一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