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取了一些银两分给众人，大家再次拜谢后便纷纷逃命去了，只有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始终不肯离开。
“你怎么还不走？”公孙洵走到男孩身边。
男孩紧张地揉搓着破烂的衣角，半晌也不敢开口说话。
“怎么？你怕我？”公孙洵伸手揉揉男孩乱蓬蓬的头发，语气柔和地问道。
男孩仰起头，怯生生看着公孙洵，却仍是没有言语。
“莫不是个哑巴吧？”童颜在一旁早已没了耐性，只是碍于公孙洵在侧却也不敢发作。
公孙洵并未理会童颜，只是继续问道：“我知道你能开口说话，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看着公孙洵的眼睛终于缓缓开口道：“我……我没有名字，我自幼便无父无母，村里的孩子都叫我阿呆，可是我不叫阿呆。”
“嗯，阿呆这个名字确实不好，不如哥哥给你取个名字吧。”公孙洵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男孩的手，他自袖中取出一瓶伤药，轻轻涂抹在男孩满是伤痕的手背上。
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欣喜，尽管手背上传来的疼痛仿佛引得他全身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自心中感到温暖。
“‘者华’这名字你可喜欢？”公孙洵将男孩的小手轻轻放下，轻声问道。
“者华？”男孩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者华’，裳裳者华，其叶湑兮。”公孙洵面带微笑地看着男孩，同样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阿儒虽失了母亲却仍旧衣食无忧，受人宠爱，而眼前这个孩子却与之有着云泥之别。
“嗯。”男孩终于露出一个浅浅且羞涩的微笑，他终于有名字了。
“你可有去处？如果还有别的亲人，哥哥可以送你一程。”
者华摇摇头，满眼期待地看向公孙洵，怯懦懦地小声问道：“我可不可以跟着哥哥。”
“可我此行危险重重，你不怕？”公孙洵虽也有心带着者华，可未知的前路总是让他生出些许顾忌。
“不怕，者华长这么大，哥哥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哥哥给者华取了名字，就是者华的亲哥哥，者华愿意跟在哥哥身边，我有力气，可以保护哥哥。”
看着者华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公孙洵忍不住笑了笑，“好吧，既如此，你便跟着我，我叫褚洵，往后你可以叫我阿洵哥哥。”
“嗯，阿洵哥哥。”者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真正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容。
“公子，你这弟弟可认完了？”童颜一脸无奈地站在一边。
“怎么了？”公孙洵有些不解地看向已然收拾好包袱的童颜。
“我的公子啊，还怎么了？你看看门外横七竖八的那些官兵，我们现在不走，难道等着他们醒了叫人来抓我们吗？”
被童颜这么一提醒，公孙洵才恍然大悟，纯阳子和曾钧也早已收拾好行装在一旁等候。
“对不起真人，是我鲁莽了。”
“无妨，你方才若不出手，贫道也定然会救。”纯阳子此言不虚，纯阳子几乎是与公孙洵同时发现街上情况，只是就在纯阳子想要出手时，公孙洵却先一步喊了“住手”。纯阳子见此，便想瞧瞧公孙洵会如何处理此事，反正自己在一旁看着，这小子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多谢真人。”公孙洵向纯阳子微微颔首，多日相处下来，二人之间已不似先前那般客气，反而有些忘年之交的情分。
“你们等我一下。”公孙洵自怀中摸出一个银锭，走到客栈柜台前，掌柜见状忙走上前来。
“掌柜，今日之事再下唯恐给您惹下麻烦，这钱您且收好，近日还是暂且躲躲为妙。”
“多谢公子。”掌柜并未客气，双手接过银锭，他虽也敬佩公孙洵为人，可商人逐利乃是天性，送上门的银子可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公孙洵一行人匆匆离开客栈，大约两个时辰便行至分界不清的山路。夜色渐浓，好在扈县的夜比起京都要温暖许多，不知是身边有众人同行还是当初在破庙冥思之故，公孙洵对眼前的漆黑已然没了半点惧意。
公孙洵牵着马走在山路上，这条山路极为崎岖，路之右侧皆是悬崖峭壁，若不甚坠落必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或许正是因为此处地势复杂，才导致多年来无论是陈国还是北齐都从未真正地占领过此地。
公孙洵让者华走在里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者华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害怕吗？”公孙洵仿若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不怕。”者华生怕公孙洵瞧轻了自己，嘴硬地说道。
“怕就怕，没什么好丢脸的。阿洵哥哥刚从家里跑出来时也同你一样，山里黑黑的影子怎么看都像鬼怪，再加上乌鸦凄惨的叫声，哥哥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真的吗？”者华将信将疑地歪头看着公孙洵，他实在很难想象敢于同官兵对峙的阿洵哥哥竟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自然是真的。”“那阿洵哥哥后来怎么不怕了？”
公孙洵笑了笑，“因为你童颜姐姐和曾钧哥哥啊。”公孙洵脸上坦诚的笑容让者华无法质疑他的任何语言。
“哦？为何？”者华看看童颜和曾钧心中忍不住好奇地继续追问。
走在前面的曾钧和童颜也瞬间立起耳朵想听个究竟。
“因为他们装作祖孙骗哥哥，还险些要了哥哥的命，要不是纯阳子真人救了哥哥，我此时怕早已见了阎王，所以啊，我发现人心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与人心相比，任何鬼怪都不值一提。”
曾钧和童颜怎么也想不到公孙洵竟会这般揶揄自己，可他说的又都是事实，无法反驳，于是二人极有默契地选择装聋作哑。
跟在后面的纯阳子忍不住露出笑容，心中不由得暗自想着：褚洵这小子看似少年老成，终究还是有些孩子心性，想来前面那二位此刻早已憋得满脸通红。
“怎么会？童颜姐姐不是好人吗？”者华得童颜相救，自然不愿相信她是江洋大盗，何况一路上童颜和曾钧都对公孙洵尊敬有加，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二人竟曾经想要杀了公孙洵。
“童颜姐姐当然是好人，曾钧哥哥也是好人，可好人也有犯错的时候，所以，者华，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本心，明白了吗？”
“嗯。”者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童颜和曾钧心中却泛起一丝羞愧，二人对望一眼，似乎都已读懂对方的心事。是啊，守住本心，他们曾经想仗剑天涯，劫富济贫，可后来却渐渐走上歧路，若非遇到公孙洵，他们恐怕便会彻底忘了本心为何物？
